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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迦诺特写 (#LocarnoCloseup )

祝贺你,Number Wang 王兵!

王兵
接受瑞士资讯swissinfo.ch采访的5分钟前,王兵刚刚从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颁奖台上接过了“金豹奖”奖杯 Keystone

“祝贺你,Number Wang!(谐音“Number One”,意为“第一名”)”8月12日夜,第70届洛迦诺电影节在瑞士随着夜色徐徐落幕,中国纪录片《方绣英》的导演-中国独立电影人王兵,从颁奖嘉宾手中捧回了该电影节最高荣誉-一只璀璨绚烂、保持傲骄坐姿的“金豹奖”,随后立即接受了瑞士资讯swissinfo.ch专访。

方绣英,这个对西方观众和评委来说全然陌生的名字,曾是一名中国浙江湖州普普通通的农村老妇。和中国各地不胜枚举的河洲、江洲、海洲一样,她所在的中国一隅,青壮年纷纷打起背包,去变迁更快的城镇寻找可能的机遇,村里仅剩下如她一般的老幼妇孺。而伴随着昔日沃土的日渐荒芜,方绣英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但在王兵这名来自城市的旁观者看来,罹患老年痴呆、慢慢遗忘周围人与事的,并不仅仅是方绣英。“失去记忆好像是所有现代人的生活特征,人们不再留恋过去的生活,也不再关心他人的生活,只是想着自己如何能多挣一些钱来实现自己想要的物质生活,大部分的人都是漫无目的的四处奔走寻找商机。所以病痛和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只是想尽快的摆脱,好像不再有人与人之间相互对生命的留恋。”他在拍摄自述中这样写道。

方绣英是王兵曾经一位拍摄对象的母亲。2015年萧瑟的秋季,王兵第一次见到她,便暗自决定要拍摄这么一名普通农村老妇被人遗忘的日常点滴。然而拍摄计划尚未正式启动,2016年,他忽然从那位朋友处得知,方绣英病情加重,即将离世。

方绣英生命的终点就在眼前。最终,王兵选择了世人眼中的禁忌:拍摄人们普遍会下意识回避的阶段-濒临死亡。他用镜头记录下了方绣英一生中的最后10天。

在洛迦诺电影节上,电影制片人Rory O`Connor在观影后这样评价:“事实上,众所周知,以这种(纪录片的)方式现场拍摄死亡,仍然是电影业的禁忌。但任何一位愿意对这个严峻沉重的话题以及银幕中透露出的阴沉忧郁的情绪作出妥协让步的观众,都可能会或多或少地寻求到一种宣泄。”

而这部纪录片,无论对王兵、对方绣英的家人、抑或是对观众,它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接受瑞士资讯swissinfo.ch采访的5分钟前,王兵刚刚从洛迦诺国际电影节颁奖台上接过了“金豹奖”奖杯,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他显得有些内敛。与周遭兴奋的各国同行短暂合影后,他迅速回到紧绷而严肃的导演状态,字斟句酌地回答着瑞士资讯的提问。

瑞士资讯swissinfo.ch:您在即将步入知天命的年龄,以这部直面死亡的纪录片获得洛迦诺电影界“金豹奖”,这个题材给您带来什么特别的感悟吗?

王兵: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生死也是经常需要考虑的问题。死亡不是禁忌,它只是我们每个人心理上的压力,让我们每次想到它就会有些不知所措。

当然,要真正去拍摄这么一个主题的纪录片,对任何导演而言都是比较困难的,因为你必须亲眼去见证一个人在你的镜头前渐渐死去。所以整个拍摄过程,也屡次强迫我去思考“死亡”这个任何人本能就会回避的问题。但是,我还是希望用纪录片的形式,把一个普通人的离世长久地留在一部电影中去、留在一幕银屏上。

瑞士资讯swissinfo.ch:您以往的譬如成名作《铁西区》、《三姊妹》、《原油》等影片,关注对象都是游离在社会边缘、带有伤痛经历的人,是什么促使您特别关注这些群体?

王兵:首先我觉得用“边缘人物”这个词汇去概括这些群体是不恰当的,因为正是这些人,构成了我们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他们不是少数派,而是占据着这个社会最大的分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社会的主流。他们只是普普通通、对这个社会没有影响力的人,或许用“底层人物”更合适一些。但说到底,我们谈论这些人的时候会提及这些词,本身就是不尊重。

王兵其人

  • 出生于1967年;
  • 1995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摄影系,1996年进修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
  • 1999年,以执导独立制作纪录片《铁西区》而崭露头角,其后代表作有《和凤鸣》、《原油》、《煤钱》、《无名者》、《三姊妹》、《夹边沟》等;其电影多次入围意大利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德国柏林国际电影节三大国际影展;
  • 2004年当选为戛纳电影节“电影基石”青年杰出导演,2006年获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2014年在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举办个人回顾展;
  • 2016年曾担任第69届瑞士洛迦诺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委。

瑞士资讯swissinfo.ch:在拍摄《方绣英》期间,当地村里的街坊邻里或探望或来给方绣英“送行”时,对您架设摄像机拍摄有抵触态度吗?

王兵:刚开始拍摄的时候,有些被拍摄对象多少有些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拍临死之前的生活状态这么一个主题。但随着我跟村里人逐渐熟悉,他们也就习以为常了,因为这就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瑞士资讯swissinfo.ch:第一次见到方绣英,她的什么特质让您当即决定要拍摄她?

王兵:对我来说,拍摄一部影片往往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跟他(她)接触的过程中,感觉他(她)比较有意思,就足够了。

比方说我第一次见到方绣英、观察她所处的生活环境,发觉周围人对这么一位生活在农村、逐渐失智的老人没有什么新鲜感和兴趣,我就觉得能记录这么一位老人的生活也不错。

因为对我来说,电影就是一个不断关注、尝试进入那些不被外人所注意、在大千世界日常生活中“被忽略”其个人情感的群体或者个体。大众也需要通过电影,去了解不同群体的生活状态、所思所想、内心世界。

瑞士资讯swissinfo.ch:在您看来,哪些因素能造就一部优秀的纪录片?

王兵:在我个人眼里,其实没有所谓好的纪录片和坏的纪录片的概念。如果非要设定标准,那就要看一部纪录片是不是能将导演所拍摄的人物的内心世界充分表达出来。如果拍摄对象的内心表达足够充分、全面,那么这部片子跟观众沟通时自然就会顺畅。

我个人观影的时候,也一般不会去简单地用“优秀”或者“粗糙”去评判它。我更在意它的要素是不是完善,导演希望传达的画面信息是否能让观众明确接收。

瑞士资讯swissinfo.ch:能否推荐几部您喜欢的国外纪录片?

王兵:我个人虽然主攻拍摄纪录片,但实际上平时看的都是故事片,而且我之前学习电影的时候也从没学过纪录片。坦白说,我个人在电影领域的经验,其实大量来源于故事片。

或许对很多学界专家来说,故事片和纪录片完全属于不同的片种;但对于许多对电影流派啊片种划分啊不太熟悉的观众和我本人来说,故事片和纪录片可能只存在工作方式上的区别,比方说拍摄故事片你需要调动演员、设计场景,但真正到了剪辑、让一部影片初具雏形的时候,某种程度上所需要的手法可以说是完全一样的。

瑞士资讯swissinfo.ch:您近期还有什么全新的拍摄计划吗?

王兵:我拍摄纪录片比较随遇而安,因为我名下没有公司、也没有成立任何机构,所以计划性不是特别强,寻找拍摄题材或者因为某些原因导致拍摄中断流产,随时都有可能。前两天刚有个朋友试探着询问我:“你愿意在法国的XX地方拍一部影片吗?”也许我可能会(不好意思地笑),因为我确实在欧洲-尤其是在法国有很多朋友,在这里我感觉特别自由、毫无障碍,当然,我还没打算在这儿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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