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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安樂死,能“移植”到台灣嗎?

“和傅爸一樣,他們不願意用跳樓、上吊那種醜陋、尊嚴喪盡的方法離世,又承受不了疾病的折磨。所以去瑞士合法接受安樂死,成了他們唯一、也是最後的希望。”
“和傅爸一樣,他們不願意用跳樓、上吊那種醜陋、尊嚴喪盡的方法離世,又承受不了疾病的折磨。所以去瑞士合法接受安樂死,成了他們唯一、也是最後的希望。” Keystone / Thomas Kienzle

一位名叫傅達仁的癌末老人,決定求死。身為高齡胰臟癌末期患者,在經歷了輾轉求助台灣、中國、日本各種療法之後,他不堪忍受病痛折磨,數次遠赴瑞士,向全世界唯一合法為外國人施行安樂死的機構“尊嚴”(Dignitas)尋求協助自殺,最終安然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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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鮮為人知的是,他生前的頻頻高調曝光,讓遠赴瑞士登記安樂死的亞洲病人,在短短兩年間增長數倍;但他彌留之際一心盼望的首次台灣安樂死立法公投,卻因支持人數不足於今年2月擱置。安樂死合法化,依然長路險阻。

近日,台灣著名主持人傅達仁的獨子傅俊豪,在網絡上曝光了父親在瑞士接受安樂死的生前最後影像。這段短短兩分鐘記錄協助死亡服藥過程的視頻,再度將華人素來視為觸禁犯忌的“安樂死”推上了風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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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内容发布于 事实上,“安乐死”这一概念自诞生之初,各种争议始终如影随形,即便是思想相对开化、允许协助自杀的瑞士,也不例外。这段视频,帮助您更详尽了解瑞士协助自杀组织“尊严”是如何运作的、曾经面临哪些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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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傅達仁離世後半年,家屬才遲遲公佈這段視頻?傅俊豪在接受瑞士資訊swissinfo.ch採訪時透露:直接原因是:由他參與的台灣安樂死合法化議案,雖然此前已順利通過中選會審查,卻因民間聯署人數不足而無緣2020年全民公投。

“我們每個人都會深思熟慮地規劃自己的事業、婚姻、子女,卻唯獨沒有規劃死亡的意識。我希望更多人能通過這段視頻關注末期病人的痛苦,關注安樂死這項重要的社會議題。 ”

一位名叫傅達仁的癌末老人,決定求死

憑藉山明水秀的自然景緻,瑞士每年會接待數百萬名遊客的造訪。其中有一類特殊的遊客,他們此行的目的並非遊山玩水,而是在相關機構輔助下完成自殺,瑞士也因此被烙上了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標籤-“死亡旅遊業”。

傅達仁,是一位赴瑞士接受協助自殺的亞洲來客。 2016年6月,台灣前知名體育主播傅達仁被確診為胰臟癌末期。在輾轉求助台灣、中國、日本各種療法卻依然病情持續惡化之後,他萌生了安樂死的想法。

2017年深秋,傅達仁不遠萬里從台北飛赴全球屈指可數的允許協助實施安樂死的國家之一 – 瑞士。他聯繫的協助自殺機構“尊嚴”,是目前全世界唯一為尋求安樂死、但所在國家現行法律所不允許的外國人提供服務的組織。

反觀亞洲,幾乎所有絕症病人都會遇到和台灣相同的困境,無論是醫療機構、還是患者家屬,都無力承擔協助安樂死的道德壓力和法律風險。

亞洲國家普遍秉持的傳統孝道和倫理道德,把安樂死拒之於千里之外。絕症患者的醫療決斷和個人意願,大多由家屬取而代之,一旦家屬默許或同意安樂死,往往會承受不孝的罵名。

“我曾經非常抗拒傅爸的決定,覺得他實在是太自私了。”首次飛到瑞士,本已打定主意排期執行安樂死,但在隨形的兒子固執挽留下,傅達仁最終選擇了妥協,返回台灣。

之後,傅達仁病情的一再惡化讓家屬始料未及。形如枯槁,嘔出膽汁,腹瀉不止,每日四次依賴嗎啡暫緩疼痛,“當時的場景對我衝擊很大,他才是那個身患絕症、掙扎著等死的人,我憑什麼替他做決定?”最終,為了讓父親此生無憾,傅俊豪臨時決定為父“沖喜”,讓父親親眼見證自己成家立室,提前舉辦了婚禮。

四個月後,全家再次啟程飛往瑞士。經歷了前後八度延期執行,最終,傅達仁於2018年6月7日服下“尊嚴”醫護人員準備的藥物,在兒子懷裡安然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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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亞洲人想去瑞士安樂死?

生如夏花般燦爛,死如秋葉般靜美。然而傅達仁的死,在華人世界 – 乃至亞洲激起軒然大波。

身為昔日的資深記者與主播,在生命的最後兩年,傅達仁以全新的身份 – 安樂死合法化的倡導者活躍在公眾視野,頻頻曝光於各大媒體。

在此期間,前往瑞士安樂死機構“尊嚴”註冊為新會員的亞洲人顯著激增:截至2018年底,共有43名中國人、24名台灣人、36名香港人、25名日本人、32名韓國人、20名泰國人、18名新加坡人加入“尊嚴”;與兩年前相比,增幅高達近六倍。

父親去世後,陸續不斷有來自全球各地的亞裔絕症病人,通過社交媒體或親友輾轉聯繫傅俊豪,打聽該如何去瑞士聯繫安樂死事宜。 “和傅爸一樣,他們不願意用跳樓、上吊那種醜陋、尊嚴喪盡的方法離世,又承受不了疾病的折磨。所以去瑞士合法接受安樂死,成了他們唯一、也是最後的希望。”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傅達仁那般幸運。對飽受病痛折磨、一味等死的人來說,最緊迫是時間。

“很多末期病人的病情和身體狀況根本就等不起。曾經有一位中國大陸病人在網上跟我保持了很長時間的聯絡,事無鉅細地打聽去瑞士尋求安樂死各種事宜,好不容易順利通過“尊嚴”的審核,就在辦理完入會手續的那個週末,匆匆離世。”

不僅如此,“對很多去瑞士尋求安樂死抱有強烈意願的人來說,幾百萬台幣的開銷(折合人民幣約100萬元,含數次赴瑞士與醫生面談所耗機票及住宿)、語言障礙、再加上兩地六七個小時的時差,都讓他們無法前往瑞士。最麻煩的是,即使是通過審查符合安樂死的條件,大量的絕症病患自身體力已接近極限,根本無法負荷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顛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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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安樂死構想,比瑞士還嚴苛

傅俊豪決心繼承父親的遺志,於2018年6月正式參與由台灣婦產科醫生江盛發起的“死亡權利法案立法公投”,通過各種途徑收集台灣民眾聯署簽名,以期盡快實現台灣安樂死的合法化,“讓台灣絕症病人不用經歷繁瑣的申請程序,不用傾家蕩產花費重金去瑞士,在本地就能合法享有安樂善終的基本人權。”

傅俊豪對安樂死在台灣實施的構想,在很大程度上借鑒效仿了“瑞士模式”。譬如:安樂善終僅針對那些罹患嚴重傷病、毫無治愈可能、且痛苦無法解除的成年病人;此外,需患者本人意識清楚且自願,而且必須經醫療團隊評估認可。

不過,傅俊豪認為,根據台灣本土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同等享有協助自殺的權利。

“為了避免安樂死淪為某些人逃避債務、或謀財害命的工具,我們在提案中明確規定:申請協助自殺的人需沒有欠稅記錄、沒有欠債,同時還需審核其保險金情況,以防止當事人在離世之後,給親屬後代和社會造成困擾。”

在台灣,哪些人在支持安樂死?

遺憾的是,截至今年2月底截止日,該法案僅收集到5萬餘份簽名,但得以真正進入全民公投階段的門檻是28萬份,顯然還相距甚遠。

“關鍵還是華人忌諱公開談論死亡,對安樂善終的關注不夠。在目前我們收集到的簽名裡,九成的支持者都是身患絕症、在病痛中掙扎的病患或病患家屬。華人社會也沒有’規劃死亡’的文化傳統,所以真正願意以行動支持安樂死的年輕人,少之又少。”

傅達仁在生命最後階段倡導安樂死的背後,卻並沒有得到預想中台灣政壇的支持。即便他獲得總統蔡英文親自接見,台灣政府也依然對“安樂死”這個敏感的政治議題持謹慎態度,更有不少政界人士批駁安樂死的想法過於激進,只是紙上藍圖。

相對而言,已於今年1月6日正式生效的台灣《病人自主權利法》,在台灣政界看來似乎是更溫和的“安樂死替代方案”。

瑞士“尊嚴”也對台灣《病人自主權利法》讚譽有加,認為該法“使台灣成為亞洲首個允許病患- 即使是他們沒有身患絕症,也可以在五類特定臨床條件下拒絕維持包括人工營養和流體餵食在內的生命治療的國家”(多語)外部链接

該法案在尊重病人自主善終意願的基礎上,允許年滿20歲、具備完全行為能力的病患,在與醫療人員會談後,可提前簽署“拒絕醫療救治”的決定書。一旦簽字人將來面臨疾病末期、處於不可逆轉昏迷狀態、永久植物人、極重度失智或經醫療判定為無法治愈且目前醫療水平無法提供解決方案的5種臨床情況之一,醫療機構需遵照患者預立決定,終止、撤除或不施行維持生命的醫療,而不用承擔任何刑事責任。

台灣病主法,真能作為“安樂死替代品”嗎?

但在傅俊豪看來,該法雖然讓病人的自主決斷權向前邁了一大步,卻遠遠談不上“善終”,依然是讓病人“折磨死”,而並非“安樂死”。

“終止醫療救助,並不意味著病人臨終前的痛苦也能終止。由於病情和個體差異,有的人可能忍受幾分鐘的痛苦就能過世,但有的人可能要好幾個小時、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掙扎在死亡線上。安樂死提供了一種選擇,讓他們自行決定要不要跳過不必要的痛苦。”

雖然因支持者不足無緣下一輪公投,但傅俊豪並不打算就此放棄。他希望藉助宣講和社交媒體,喚起台灣年輕族群的關注,維持安樂死議題的熱度,等待新的聯署。

對於逝者傅達仁來說,有生之年沒能親自見證台灣安樂死合法化;而對於生者傅俊豪而言,追求安樂死合法化的漫漫長路,還在繼續。

外部内容

勘誤及致歉聲明:
由於記者工作疏忽及資料來源欠缺準確,導致文中出現一處事實錯誤,特向瑞士資訊swissinfo.ch讀者致以深切歉意。現將錯誤更正如下:

原文:”然而鮮為人知的是,作為亞洲首位接受安樂死的病人,他生前的頻頻高調曝光,讓遠赴瑞士登記安樂死的亞洲病人,在短短兩年間增長數倍。“

通過與Dignitas核實背景資料,傅達仁並非亞洲首位赴瑞士接受安樂死的居民,現更正為: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他生前的頻頻高調曝光,讓遠赴瑞士登記安樂死的亞洲病人,在短短兩年間增長數倍。“

再次向大家致以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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