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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葬礼

《上海血统》第五章 葬礼 作者提供

我们这代人的歌者死了一半,我们自己也跟着生老病死,可是听歌的那些好日子没人能忘记。

— 题记

瑞士琉森城市的郊外,夏末清晨的阳光在草地上铺开,天地一片祥和,透出无尽希望。一群黑衣人神情肃穆地站立在绿草地上,我的骨灰被盛在中国景德镇的花瓷瓶里,放在一只打开的红木匣子里。没有牧师,葬礼由我的丈夫丹尼主持,没有悼词只有音乐,在香水百合的悠然香气中,佳美放了许冠杰的《天才白痴梦》:

人皆寻梦,梦里不分西东
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

人生如梦,梦里辗转吉凶
寻乐不堪苦困,未识苦与乐同

天造之材,皆有其用
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

南柯长梦,梦去不知所踪
醉翁他朝醒觉,是否跨风乘龙

何必寻梦,梦里甘苦皆空
劝君珍惜此际,自当欣慰无穷

何必寻梦


我的中国友人们在歌声中都流下了眼泪,不仅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几句歌词道尽了人生的无常与空空,更是因为这首写在70年代末的电影插曲伴着一代人的成长,唱过这首歌的陈百强死于毒品,张国荣跳了酒店,我们这代人的歌者死了一半,我们自己也跟着生老病死,可是听歌的那些好日子没人能忘记。

跟着《天才白痴梦》,丹尼放了Lisa Ono的靡靡之音,没有特色却温暖十足的女声,是我在家时常听的背景音乐。我的父亲选了莫扎特的安魂曲,那是我青春期特迷古典时候的最爱。最后轮到乔治,他的音乐着实把所有人给吓着了,伤感的气氛被打破,有些人震惊,有些人发怒,有些人憋不住地笑了,只有乔治深埋着头,在压抑的哭泣中不停耸动着双肩。Mattafix的BIG CITY LIFE,葬礼上的RAP,是我深夜闯荡街头车里常放的歌。每个人都拥有不同的我,音乐没有被重复过。

一张张纸条写下了各自最后要向我诉说的话,带着遗憾,带着爱,或是带着求恕被轻轻放进红木匣子里,父亲最后盒上盖子,漆黑一片,一切结束了。


“斯卡拉先生,我们是小宝最好的朋友,能和您说几句吗?”蔷薇用眨眼的功夫检验了面前的男人,香水Nikos Sculpture,礼服 MIU MIU,好个知晓风情的俊美男人。

“叫我丹尼好了。很感谢你们的到来,请允许我请两位小姐到边上喝一杯,但是我不能久聊,你们知道的,今天这个日子所有的客人我必须要照顾到。”

葬礼后的宴请被设在镇上的餐馆里,餐馆建筑是瑞士古旧民居,从天花板、墙壁到地板,包括所有的桌椅全都是褐色的木头,木头被时光磨得油润散发出特有的沉香。房顶有些低,一排窗户也很小,玻璃很古旧,里面还冒着气泡,望出去外面的树群都歪斜出古怪的样子。窗户配着颜色沉重的帘子,光线黯淡,让人感觉很是压抑。三人来到寂静的一角,一张鲜红色的转角软沙发,茶几上放着一小盏花瓶,插着一朵粉色的玫瑰。

“好美的粉玫瑰,是小宝最喜欢的花朵。”蔷薇轻轻触摸花瓣。

“我知道。我从来没送过她粉玫瑰,在欧洲红玫瑰代表爱情,粉玫瑰代表友情。小宝向我埋怨过,可我害怕有一天我们真成了朋友,所以总是违背她的喜好只送红玫瑰。”丹尼看着花瓶里的玫瑰若有所思。

“你们常见面吗?”蔷薇问。

“我们的婚姻很久以前就走到了尽头,但是没有离婚,只是大家分开,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后来她有了其他的男人。我们不常见面,只在一些特殊的日子。”

丹尼的一番话让两个女人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我们一直以为你们两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们的故事是我们听到过的最美丽的爱情故事。”蔷薇把手背贴在唇上。

“你还爱她吗?”安静的佳美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一阵沉默。丹尼缓缓抬起头,看着前方,把两只手握在嘴上,用坚定地声音说,“爱。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也是。”说完,他转过头看着两位女士,眼里升起一层雾气。

“爱她的什么?”佳美继续发问。

“让我怎么说呢?你们觉得小宝是个怎样的人?”

“很幸福所以一直都很快乐,很孩子气,很鬼才……”蔷薇扳着手指。

“她很特别,难以形容。表面简单,但私底下好象藏着什么。她似乎懂得每一个人,很有悟性,很有灵气,还很有……毁灭性。”佳美补充。

丹尼紧紧地看着佳美把话说完,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天底下恐怕最懂得她的人只有我了。我娶了这个女人,好像是娶了一个足球队。我很高兴有这么一个人还能像我那样对她有所了解,谢谢你的评价,佳美小姐。小宝,让我怎么说呢?她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她是没有自我的……”

“你能不能说得直白一点,我有点不太懂。”蔷薇打断他。

“说得直白些就是小宝是分裂的。你所看见的小宝不是我的小宝,而我的小宝可能也不是她妈妈的小宝。根据不同的对象,她所展现的是不同的。”

“那么说,你爱一个精神分裂的女人?”佳美追问。

“我的工作是研究人脑。性格由大脑决定,与生俱来,无法选择。我爱上她,是因为她是一个漂亮又聪明的女人,我一直爱她,是因为她就像我们人类一直孜孜不倦地在研究的大脑,至今都只能一知半解,至今都只是一道谜。我理解她的痛苦,一直想帮她,但无能为力,只能一直都爱她疼她,就像面对一个得绝症的病人。”

“撒谎,”蔷薇怒目圆睁,“十多年年,不开心纵然有,但我从没见过小宝痛苦得难以自拔的时候。小宝的死分明是被害,警方的调查会让一切都真相大白,而我蔷薇一定让凶手碎尸万断。”

“小宝是被害的,”丹尼直视着蔷薇,“这是今天早上刚被证实的消息,我不想让大家在今天的葬礼上更加悲痛,于是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小姐,如果你怀疑我,我可以告诉你警方已经找到了凶器和凶器上的指纹,我还可以告诉你上面的指纹可惜不是我的。我这辈子有愧于小宝,如果不是我,可能她的病情不会一下子急转直下,”丹尼捂住了脸,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到平整的裤子上,“她被害之前情绪一直很低落,有一天她求我为她做一次手术。”

“手术?你是脑专家,她得了什么病?”

“切除脑部的白色物质。”

“什么白色物质?”

“确切地说叫做‘脑白质切除术’,是指切除连接额叶和其他脑区之间的神经纤维。这项手术在60年代很盛行,是摆脱抑郁、焦虑和恐惧等一系列消极情绪的有效疗法。目前这种疗法已经被药物替代。小宝对我说,药品对她已经没有了效果,她必须寻求其它方式解脱。可是这项手术的副作用很大,接受过这项手术的病人,后来在性格上都发生了变化,变得缺乏预见,感情漠然,在处理特定问题时,会拘泥于陈规,缺乏创新能力,他们不能根据外界环境的变化来调整或改变行为,只是执着地沉溺于旧时的经验。手术造成的这种损伤的另一种可能还会是丧失言语上的自发行为,一些病人变得倾向于不愿接受信息,离群索居。”

“你没有答应吧。”

“当然没有,我把可能发生的后果告诉了她,并告诉她这样的手术其实是一种自我毁灭,可是小宝却一再坚持,她似乎已经走到了绝境。”

两个女人再不发话,脸色惨白,各有所思。丹尼站起身来,突然显现出满脸的倦怠与风霜。

“我说了自己愧待小宝,但我不会害死她。警方的调查我一直都紧密关注着,并且在我能力范围内提供一切帮助,对于凶手我很好奇,可我总觉得对于小宝未必是坏事,她可以因此而解脱。”

“可是谁也没权利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蔷薇大声叫起来,眼泪溅在胸前,佳美一下抱住她。

丹尼把自己的名片轻轻放在沙发扶手上,“是的,谁都没有权利。两位小姐很抱歉,我必须要去慰问其他的客人,有事可以联系我,如果想要知道小宝最后的日子是怎样的,你们可以去问一下那个男人,她后来是和他在一起的,他叫乔治。”

顺着手指的方向,两人看见一个呆坐在窗口的金发男人,他的手里紧紧捏着一朵枯萎的粉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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