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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博士后

瑞士的中国博士后
瑞士的中国博士后 Keystone

范博士后的实验室在我楼上,他从事神经传导方面的研究,是在我做博士后的第二年进的站。我俩的专业不同,他算是我半个学弟吧。由于博士后英文简写PostDoc 读音的原因,我们称自己为泡狗,我是笑泡,老范自然就是范泡了。我们一般每天工作从早9点到晚7点8点,十多个小时,比狗狗勤奋多了。

第一次见到老范是在研究所的一次报告会上,新来的泡狗们要报告他们的开题方向和初步实验成果。老范上台后先静静的看着手中的摇控器三五秒,好像里面有开幕词似的,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大家咧开嘴笑了一下才开始说话。他的手势动作明显的快于说话,总是先把手抬起来用摇控器上的光标指着幻灯片中的内容停顿半秒一秒,然后才开腔说话。语速慢慢悠悠地,英文流畅而平稳,透着一股淡淡的的令人安静下来急不得的气质。这惹得我的眼光移开幻灯片多看了他几眼。范泡约有1米7的个头,白白净净的脸,二个颧骨有点高,带个兰黑色的小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学生味道十足。

因为每天中午吃饭都在所里的食堂,同老范寒暄过几次, 但未及多谈便各自匆匆赶回实验室忙事去了,所以彼此之间一直没有深交。第二年复活节假期,另一个华人家庭邀请我们三家人一起拚车去米兰玩,三天的时间老范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老范毕业于香港一所大学,妻子是个护士,博士毕业那年结的婚,紧跟着就来到瑞士进了我们所的博士后站,可谓学业美人俱得,一切顺心。所以老范爱笑,不是那种笑迷迷的,而是一种学究似的笑,是那种平常脸上带着种思考状,遇人说话前先咧咧嘴让笑意慢慢从二个嘴角荡漾开来爬上眼眉的笑,配上他说话时总是手势先于发声的习惯,让人感觉到他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的令人安静下来急不得的气质。老范对妻子极好,去米兰玩时总是为她抢先开车门,来回路上几乎都是半搂半抱在一起,好像怕颠碎了妻子似的,后来闲聊才得知原来他夫人怀上宝宝啦。在宾馆吃自助早餐时老范会把鸡蛋剥去外皮,放在夫人的食盘上,把蔬菜用意大利色拉酱调好先自尝一下满意了后才端给夫人,还会专门为夫人要一杯热牛奶。这一系列自然而连续的举动惹的我夫人妒忌不已,说“老范呀不要太好了,小心服务生都会要求嫁给你的”。老范又笑出他的招牌脸,用粤港普通话慢悠悠地说“谢谢啦,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和太太我别无它求呀”。

老范是个虔诚的敎徒,不抽烟不喝酒,对人真诚友善,他夫人在饭桌上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他的诚实的笑话。有一次他去医院接夫人下班过周末,一名准备上班的小护士刚好从卫生间出来,老范瞅了她一眼快步追上前去双手展开横在护士面前大声说“靓妹啊,你裤子前门莫(没)收紧呀”。一刹那间,臊的夫人的脸比那个小护土还红。老范常说的一句话是“做人要心诚,心诚万事灵呀”。

老范心肠好, 经常会把从香港带来的电影碟片借给留学生们。有次听说一名刚来的华生带的电饭堡插头同瑞士插座不匹配,他中饭时专门抽空去超市买了一个转换器送过去。

二年过后老范又得了第二个女儿,博士论文也发表在一个国际一级杂志上。于是他整个人整天意气勃发朝气蓬勃,满楼都能见到那个特有的范式微笑。聪明的他仅花了300元瑞郎就买了辆刚年检过的二手车,又在号称富人区的山坡上租了个带花园的 Semitouching 的大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令我们几个华人留学生都羨慕煞了, 祝贺他的瑞士梦实现了。

时间飞逝,三年后老范从博士后站出站离开,我因为回家探亲没有去送别。这时候我己经出站一年多了,入职场进了一家大公司的研究所,每天压力满满,心事重重,有些喘不开气的感觉,夫人抱怨说我的笑声是硬挤出来的。年底时在所里举办的庆祝圣诞的冷餐会上,我意外的见到了老范。不知道由于什么事情,老范端着个葡萄酒杯正在同他人争执着,声音有些沙哑。因为他手式快于说话,显得他在争论时有点像出牌比别人慢半拍,有点理亏的样子。我是第一次见到老范发火,害得我想上去打个招呼但感觉进退都不舒服。后来同老范吃过几次中午饭,知道他目前在我们所里开始做第二个博士后。在海外,博士生毕业后为了课题也为了积累居住年限,做一两个三年期限的博士后是常见现象,我不奇怪。几次聚会下来,我慢慢地感觉到老范有点变了,用我们老家话说是“改肠子了”,变得易怒,有点偏执,平时不太喜欢说话,但研究室讨论课题时不允许别人批评,一对头就发火。在楼后的吸烟区我几次见到他一个人呆呆的站着抽烟。

“我有点累啦呀”,一次他对我说。“累了就休假吧?” 我关心的回答他。

“嗳,你说说啦,自己的生命是自己做主,还是上帝做主呀?”

“什么?”,我着着实实吓了一跳。

“当然应该上帝做主啦”,老范无可置疑的对我更像是对自己说,“作人得讲究个诚心呀,应该诚心诚意地去作主的门徒,诚心诚意地接受主在生命中作主” ,“我有点虚伪呀”,老范竟然有点嘤嘤抽泣起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弗雷泽螺线
弗雷泽螺线 (Fraser Spiral),1908年由英国心理学家 James Fraser 创作。他利用一组简单的同心圆与特定的背景组合,使人产生了螺旋线般的角度和方向错觉。人生亦如此, 当一系列小事件累积到一定程度时会产生压力感, 影响判断力,甚至改变人生轨迹。 笑飞提供

因为实在太忙,我们一年中难得有几次相聚,话题也不深入,只是感觉到老范瘦了,两个颧骨更突出了。三年很快,老范从博士后出站了,从此同他再没有了联系。一两年后偶然一次在火车站遇到老范,他己经留起了胡须,头发也长长的,穿着一件旧的,右边肩膀处已经被书包带磨破的黑色皮衣。互相间匆匆打了个召呼,知道他现在苏黎世大学做第三个博士后。

“向你夫人问好”,我搭讪的说。

他咧开嘴笑了笑,还是那个典型的范式微笑,不过嘴角和眼角处累积出了明显的皱纹。“谢谢啦,她挺好的,正在家里坐月子呢,刚生完一对龙凤胎”。

“祝贺祝贺”,我真诚的道个福。“还住在山上吗?”

“搬家啦呀,住不起啦,住到城里啦” ,“车子也卖掉啦”。

一刹时,我有点心塞塞的感觉。

又过了二或三年后,华人春节联欢晚会在伯尔尼举行。一个曾经同老范在一起的同事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范泡自杀了。

“去年老范带着4个孩子和老婆回家省亲,到家第二天就跳楼了,留下张纸条给夫人说原谅我,我累了”。

唉-呀-

十年了,我经常忆起老范博士后,忆起他那招牌式的微笑和真诚的说话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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