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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的精彩之处为何不是高山之巅

Dan Moore

最近有人问我,为什么我要登山?更确切地说,是问我“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劲儿,只为在山顶待个15分钟,再一路艰险地爬下来?”

自登山探险伊始,这个问题就已经有过许许多多的版本,从19世纪中期登山运动的黄金时代,到20世纪的喜马拉雅登峰时期(“征服”所有8000米以上高峰的竞赛),直到如今仍未停息。

巅峰独舞
巅峰独舞 Dan Moore

这个问题的关键词是“为什么?”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让登山运动者苦苦思索的问题。正如问题一样,答案也有过许多版本:从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George Mallory)简短的“因为山就在那里”,到西蒙·汤普森(Simon Thompson)介绍英国登山史的340页著作《Unjustifiable Risk》(意为“不合理的风险”),其结语“每一位登山者都有一个略微不同的回答。世上不存在某个确定的答案,也许我们就不该去寻找这么一个答案。”这话让人不免有些失望。

作为一名不为人知的登山运动铁杆爱好者,我觉得自己跟别人一样,都有尝试回答这个问题的权利。而且我相信,我找到了答案。不是随便的一个答案,而是唯一的答案。当然,可能也有其他的版本,但我几乎可以断定,它们都出自我将给出的这个答案。

首先我要回答篇首那个问题:15分钟?有时我甚至都不在山顶流连。

老实说,山顶什么也没有,除了广阔视野,只有时间和天气能决定我在山顶逗留多久。如果返程比较耗时,我又想在天黑前下山去赶某趟火车,或者山顶风太大,我可能停都不会停,踏过山顶后头也不回就立即下山。

的确,碰上天气晴好又不必赶时间,我可能会欣喜地坐上一小时,享受风景、静谧与从容。也许还来个自拍。但一般说来,我不流连是出于一个原因–登山的精彩之处并不是高山之巅。

随便问问哪个经验丰富的登山者,他们至少都会同意一点:山顶只是全程的中点。在你钻回舒适、温暖与安全的被窝,或者至少在完成下山之路,钻进餐馆点上一份披萨之前,你永远找不到真正的巅峰。登山的真谛是什么?不就是从面包房到披萨店之间长长的绕行之路吗?除了一路平安,不出意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目标呢?

用冰斧的登山者
Dan Moore

我还要再进一步,多说两句:在用脚丈量无数人生山峰的过程中,我们要迈出亿万步伐,而每一座高山的巅峰,都只是这当中的一步。无论去路还是返程,每迈出的一步,都同样重要。

大家不要受骗上当,以为我们登山者是去“征服”,其实山顶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征服。那为什么我们不断看到跟登山有关的媒体说,登山者“征服”了哪座哪座高峰?那只是过去时代的一种历史遗留,那时的人们真的相信,我们能够战胜大自然。

如今没有哪个严肃的登山者会选用这个字眼,并以为自己真要征服什么。征服就意味着去占有、去奴役、去杀戮和抢夺……这个字眼成了现代登山运动文学的一片阴影,急需被彻底清除。从现在开始,如果你在网上、在书本里、在报章杂志中读到“征服”一词,请给编辑写信投诉。

我们登山不是为了征服。战胜高山,使之屈服,这种观念植根于帝国主义时代,那时战争被视为崇高而英勇。这观念还与另一种观念息息相关–“通过男子汉式的不屈不挠,来占据每一座处女峰”,现在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作“强奸”。如今这两种观念都令人憎恶。

那么,如果不是为了征服,我们又为什么登山?有人曾经给出过一个答案,那人就是加斯顿·里布法特(Gaston Rebuffat,一位法国登山家与高山向导),尽管他未曾试图这样做,但他在《Etoiles et Tempêtes》(意为“群星与风暴”)一书中的答案却最接近正确答案。在这本书里,我找到了其他登山运动书籍缺乏的那点东西:我找到了心灵。

此书于1954年问世,即使在当时它也显得鹤立鸡群。里布法特从焕然一新的视角,栩栩如生地刻画了群山以及随之移动的动作,这一切都焕发着纯粹的喜悦。

当他谈到群山的时候,你能听出他音调当中的喜爱之情。群山就像老朋友,他享受着与它们共度的时光。大概是十年前吧,我第一次读他这本书时,就有种心有灵犀的感觉。我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一种领悟:登山于我从来就不是要强行控制什么,而更多是放手,是让本能主宰我,是看到美好之事并去追求。

我走进群山是为了让自己迷失,因为知道它们会指给我回家的路。我走进答案是为了我心中的一种渴望。我受不了只是抬头仰望,我必须与它们同在。

我去登山实际上只有一个原因。我是为了挚爱而去。

挚爱才是我登山的原因,我也骄傲地直言不讳,因为这正是我最大的优势。是挚爱使我半夜起床出发,使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使我忍受头痛,炙烤我的皮肤,撞击我的双膝,甚至拿自己的命冒险。我挚爱登上山顶,挚爱在新鲜空气中攀登,挚爱望见跟我共拴一绳的同伴脸上那笑容、那泪水,挚爱那层层群山。

人能挚爱山峰吗?我听说挚爱是无条件、不带肉欲,也不期待任何回报的。挚爱是不由自主、冲动与无法抑制的。这一切都体现在我对走进群山的渴望里。

即使在我见证悲剧之时,尽管曾经失去过朋友……我依然无法停息对群山的挚爱,就像母亲无法停息对她孩子的挚爱。

许多年前,我还是个面色苍白、患有哮喘病的少年时,正是围绕艾格峰(Eiger)的种种逸事触发了我对登山真正的兴趣。当我坐在自家花园里仰望艾格峰的北坡,意识到自己现在就住在它的脚下,曾经攀行过它的侧崖与山脊时,我的心就充溢着自豪。当我注视着沐浴在暮光之下的艾格峰,看着从古铜到金色,从橘红到深紫褐的各种色彩,我会感到安祥,有种在家的感觉,像是受到了保护。

从山脚仰望艾格峰北坡
艾格峰北坡 Dan Moore

我走进群山,因为我别无选择。留滞山谷之中会令我心碎,就如远离我今生的爱人会令我心碎一样。

群山不会颁给谁奖杯或是奖牌。但群山的馈赠虽然微妙,价值却更为可观。

比方说,尽管身处山中会带来身体的压力,我的头脑却完全放松。一种狂喜的海洋包围着我。因此群山是我的理疗方案。无边无际的美景教会我自己有多渺小,与此同时也让我明白,我是如何完完全全地与这世界息息相关:群山正是我的精神导师。

群山也是我的灵丹妙药:吹抚过冰川的清新空气充满我的肺叶,好像带着金光。在群山之中,我从来都用不着我的哮喘吸入器。

当然,这当中也有过走进未知的挑战。但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某些山峰。我曾8次登上过艾格峰,如今已经登过10次僧侣峰(Mönch)。我把这些登山路线熟记于心。我不作登山向导,所以也不赚钱。那么,我能从中得到些什么?

我重访这些山峰,只是因为我享受它们的陪伴。它们是我最亲密的邻居,我们一起分享着许多了不起的回忆–至少这是我的感觉。它们会不会爱回我?亦或,它们只是被冰雪粘着在一起的块块岩石?

我把一切都献给了群山,返程时心中载回的挚爱,会比出发时更多。如果这些挚爱不是来自群山,那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不管你在山巅站上半秒钟还是半小时,甚至根本没能成功登顶,峰顶总在哪里,岿然不动,它也存在于你的头脑里。每一份精彩,无论是在哪里,都会永远铭刻在你心中,每一份都建筑在之前的那份之上。正如每一份感激、狂喜、安祥、挚爱与每一刻的美好,都建筑在之前的那一份、那一刻之上。

15分钟?真相其实是,我依然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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