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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扫大街的钢琴家不是好兽医

奥尔腾火车站,一架大家共享的萨博立式钢琴给炎炎夏日带来一袭清凉。
炎炎夏日,奥尔腾火车站里一架大家共享的萨博立式钢琴给身心疲顿的旅人带来一袭清凉。 郭倢,swissinfo.ch

瑞士小城奥尔腾(Olten)最出名的就是它的火车站,通往瑞士南北西东的铁路线在这里交汇,人流在这儿匆匆聚集又四散开去,没有期待也不会驻足。可是那一天,在这里下车的我脚还没站定,清清脆脆的琴声便穿透嘈杂的车声人声钻入耳际,卓尔不群。越走琴声越近,忽见站台上真的多了一架钢琴!

演出吗?不像。弹琴的男士衣着随意,表情松弛,一小段曲毕,便踢踏着脚上的凉拖上了对面进站的火车,只剩下老琴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架萨博立式钢琴,虽然朴素,但还是自带光环,冷不丁在火车站台上看见有点儿超现实的感觉。琴上简简单单贴了一张白纸,写着:请… (Bitte…)。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天下班路过几乎都看见有人弹琴。帅哥、美女、大叔、老太、残障人士… 琴技虽不同,但人人自得。在等车的空挡,在穿梭的陌生人前坐定乐起,想必是一种时空凝固的感觉。

早上9点,琴盖儿已经打开,钢琴静静地等着你来弹。
早上9点,琴盖儿已经打开,钢琴静静地等着你来弹。“爸爸,钢琴!”只听上台阶的红衣小女孩儿兴奋地说。 郭倢,swissinfo.ch

钢琴共享

共享钢琴!谁的主意?在网上搜到了组织者的名字:Andres Brändli,阿劳人,70岁的退休兽医。

Andres Brändli 和火车挺有缘。
Andres Brändli 和火车挺有缘,他童年的家就在阿劳火车站旁。如今,火车站新地下通道正好穿过他家旧址。 郭倢,swissinfo.ch

几天后,我就在钢琴旁见到了他。一上站台他便走向钢琴,熟门熟路地检查起来:外壳脏了没有,踏板正不正常,琴键是不是都在,座椅是不是摇晃… 他自己却不愿坐下弹上一曲,“我不会”,他说,“也许一会儿会有人过来弹的。”

话音未落,一位披着绿色披肩、头上带花的姑娘走了过来,毫不陌生坐到了琴前。“我叫Sibel Schmid,在这里换车去上课,我学的是音乐与运动专业,之前已经在巴塞尔的火车站弹过共享钢琴。我觉得这个主意特棒,哪里都应该有音乐!”

“火车站钢琴并不是我的主意,”Brändli先生说,“我之前在意大利、德国和瑞士其他城市的火车站都见过钢琴。这样的活动总是需要某个人有勇气去发起,那我就来吧。我买了一个皮实的二手琴,2500瑞郎,全部自掏腰包。”

他的想法获得瑞士联邦铁路公司(SBB)的积极响应。“一切都很顺利,我仅仅和瑞铁负责火车站楼宇的Stephanie Roggo女士打了通电话,见了一面就拍板了。” Brändli说话带着商人的实在和果断,“很多人觉得,钢琴对于火车站来说太高贵、太难运输,太容易破损。尤其在奥尔腾,它整日整夜都对人敞开,总就有人担心它的安全。我倒完全不在乎,而事实上也什么都没发生。”

琴声百态

要是琴来了,没人弹,多尴尬?尤其瑞士人还那么低调谨慎…“事实证明,有足够多的瑞士人有勇气在公众场所表演。他们不在乎别人眼光,放飞自我,自己高兴就好。钢琴其实很亲民,仅仅敲敲琴键就可以发出悦耳的声音,小提琴可不行,” Brändli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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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享钢琴大家弹

此内容发布于 每次路经奥尔腾火车站我都留意一下钢琴。通勤高峰时段,琴大多时候都有人弹。很多人弹得还不错,应了那句“高手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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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两个年轻女孩在共享钢琴上小试了身手:“我们上次路过就听见了琴声,觉得很新奇,这次有15分钟的换车时间,就过来了。也没什么紧张的,自娱自乐吧。车站人来人往,都是大概听个旋律。好多都是脍炙人口的曲子,比如天使爱美丽的插曲。”

赞美并不让人意外,可火车站钢琴遭到投诉,的确让人颇感惊讶。“我从铁路公司那里得知, 火车站里有的店家抱怨钢琴是噪音污染… 要不然,我们可能还会在奥尔腾多待两三个星期。不过没关系,我们反正已经定了,钢琴旅行的下一站是比尔(Brändli的钢琴已于7月4日被运往比尔火车站)。”

无论是说到成功还是挫折,Brändli先生都有一种旁观者的淡定。这个人的故事一定很多。

果然这时,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沓名片- 名字相同,头衔各异… 

Andres Brändli有五、六种不同的名片,他最讨厌的头衔就是“退休人员”。
Andres Brändli身兼多职,光名片就有五、六种,他最讨厌的头衔就是“退休人员”。 郭倢,swissinfo.ch

“你就直呼我名字吧,我叫Andres,”他话峰一转,“我最大的爱好就是… 让人们惊讶。我签名时总是有意把名字写成’Anders‘ (德语‘不一样的’),我有一家公司。名字就叫‘1x anders’(不一样一次)”。

杂家和雷锋

不会爆破的兽医不是好义工,不会清洁的企业家不是好琴师… – 关于Andres Brändli,无论怎么形容,都靠谱。

Andres退休前的主业是兽医,发起建立了一家动物火化场;他有爆破手从业证,经营着一家“医学+爆破”的服务公司;他还是义务清洁工,4年前开始每周六清晨和几位同伴一起在阿劳城里清理地面垃圾。看似不着边儿的事儿,其实有着共同的缘由。

“我的理念是‘公立私立伙伴关系’(public privat partnership/öffentlich- private Partnerschaft),”Andres放慢语速,逐字强调说,“这个词儿,你要在文章中提到哦!社会没有那么多钱去支付它所需要的所有服务,这个时候就要看义工的了。我们周六一早6点起来捡垃圾,到了9点收工时,我内心很充实,又干了一件事儿。我得到了满足,别人得到了清洁。就这么简单。社会需要有人不计回报地做一些事情。”

在Andres看来,瑞士人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缺少公心了。“有一次我问一个小伙子为什么不把空饮料罐扔到垃圾桶里,他居然煞有介事地狡辩说因为他不想让清洁工失业,这几乎成了一种范儿!” Andres 一脸无可奈何,“在中国是不是好多了?” 他问。

怎么回答呢?中国曾经出了个雷锋,几代人从小就知道要学雷锋做好事;但同时,中国自古就有“各人自扫门前雪 ”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俗语(当下共享单车引发的种种乱象就是理想与现实落差的最好明证)。要是在中国,Andres一定会被叫做“活雷锋”(碰巧儿他言谈举止里也透着一点儿东北汉子的粗旷),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无论是在瑞士还是在中国。

不能自理,就去死

话说至此,我提议给Andres在钢琴旁留张影,不料遭到他的拒绝。“有人批评我就爱吸引媒体,爱出风头,” 他依然事不关己似的泰然,“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不着急上火。我确实经常上媒体,很多人知道我,那些批评都是由嫉妒而生。不过,被人嫉妒也不是坏事。”

Andres不怕被骂,就怕被人叫做“退休老人”。“我永远都不会退休,要是有人叫我‘退休人员’,我会觉得他是在骂我。我喜欢英语’retire’这个词,tire轮胎,re-tire换新轮胎,退休后的我就像是换上新轮胎,继续奔驰。安养晚年不是我的风格。如果有一天坐了轮椅,我就去安乐死。我已经在Exit(瑞士协助自杀机构)注册了,我可不想麻烦别人为我擦屁股,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

从钢琴到捡垃圾,从兽医到安乐死… 越聊越清楚一点:Andres不拘一格的人生其实源自很简单的原动力:做一个有用的人。“人这一辈子,生存当然最重要,食和性的身体需求要先满足,然后就要快乐。我生活有保障,所以有条件为别人做点事儿,这让我觉得高兴,” Andres知足地说。

一架钢琴引出这样一段对话,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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