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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人妻”在瑞士:乱了三观,还是爱的胜利?

“我应该算是台湾人和瑞士人结合的“同志人妻”里,时间最久的了:21岁那年,我通过网络聊天室-也就是如今说的‘网恋’认识了我的瑞士老公,相爱19年,‘婚龄’11年。”
“我应该算是台湾人和瑞士人结合的“同志人妻”里,时间最久的了:21岁那年,我通过网络聊天室-也就是如今说的‘网恋’认识了我的瑞士老公,相爱19年,‘婚龄’11年。” Ricky

他们来自台湾,和许多爱情桥段一样,追随恋人移居瑞士,缔结为注册伴侣,成为“同志人妻”。如今,台湾已在亚洲率先实现同性婚姻合法化;然而瑞士却止步不前,甚至远远“落后”于台湾。瑞士和台湾,哪个社会环境更让他们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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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恋婚姻,能在宗教氛围浓厚、不少民众依然尊崇传宗接代、香火相继传统家庭观念的台湾获得法律认可,引发外界热评如潮。有人将其视为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高呼“乱了三观”;也有人不吝赞美之词,认为此举象征着社会宽容、爱的胜利。

瑞士自2007起便认可同性伴侣登记为民事结合关系,然而12年过去了,还迟迟未能迈向同婚合法化,远远落后于包括台湾在内的其他国家。瑞士同婚合法化究竟遇上了哪些阻碍?身为亚洲同性恋,在瑞士会遭遇谩骂攻击、职场歧视、甚至霸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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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女孩蔡沅臻和她的希腊籍女友目前均就读于苏黎世大学。她们还在考虑是否要在瑞士注册为民事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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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内容发布于 瑞士資訊swissinfo.ch記者通過社交媒體收集了讀者對同性戀群體感興趣的問題,並且帶著這些問題拜訪了和希臘女友生活在瑞士的蔡沅臻,借助視頻採訪為您答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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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24日,台湾同性婚姻合法化的第一天,回台湾省亲度假的我,见证了结婚登记潮与欢欣的喜宴。无巧不成书,当天也是我25岁的生日,这是迄今为止我收到过的最赞的生日礼物。

我和瑞士老公新婚(编者注:瑞士认可同性民事结合关系,但尚未实现同性婚姻合法化)刚满一年。在日内瓦正式注册为同性伴侣关系的那天,我们郑重其事地举行办了一个小小的仪式,彼此交换了戒指。

JW和先生的“结婚”证书,即同性民事结合登记证书
JW和先生的同性民事结合登记证书,但在他看来,这是一张实实在在的“结婚”证书。 JW

不过说起来或许有些讽刺,我们平时上班根本不敢戴婚戒,只有在度假时才会用它彰显我们是伴侣-因为无论是外来移民的我,还是本地人的他,都始终不敢在瑞士职场出柜。

目前我在日内瓦一家旅行社担任企划工作。通过多次对周遭同事的试探,我发现他们言谈间时常流露出“隐形歧视”,比如“同性恋都爱肛交”、“男同偏女性的那一方外表很娘炮、身材太孱弱”。我很清楚大多数言论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或者无知的偏见,但恰恰因为绝非出于恶意,才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曾经向极个别亲密同事袒露性取向后,他们会很好奇:“那你肯定更适合跟女性做闺蜜”、“你会不会偶尔穿女装?”拜托,我是同性恋者,不是异装癖好吗?

通常人们会以为瑞士法语区会相对开放,尤其在享有“国际之都”美誉的日内瓦。但在我看来,日内瓦只是表面开明,实则保守。同性伴侣在公共场合牵手、接吻,立刻会招致异样的眼光。其实不是同性恋想要刻意高调秀恩爱,而是在这个为异性恋定制的社会环境里,同性伴侣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显眼,以至于成了别人眼中的“碍眼”。

走在日内瓦的大街小巷,你经常会听到当地的孩子遇上同性伴侣勾肩搭背,就挤眉弄眼嘲笑地叫对方Pèdale(脚踏板),意思是男同地位低贱、被人踩在脚底,类似于华语里的“死gay”、“基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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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日内瓦地区之所以 “隐形歧视”现象盛行,孩子从小就被“恐同”观念给“包装”起来,是因为缺乏校园性平教育。反观台湾,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族群几乎都在学校接受过性平教育。

我个人就是台湾性平教育的受益者。小学时我就确定自己喜欢男性,我经历过困惑、不解、恐慌万状、惴惴不安,怀揣着这个秘密不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甚至行为模式、爱好都要伪装成“纯爷们”。

直到高中,我才在课堂上第一次接触到性别倾向的相关知识。我学会了准确判断自己的性取向,理解了何为 “异性恋霸权”。如果不是青春期了解自己、接纳自己,或许到现在,我还孤立无援地站在一座孤岛上,纠结自己是不是正常的问题。

对于非同性恋者来说,你需要了解这一群体的真实存在。忽视必然导致无知或歧视。

我应该算是台湾人和瑞士人结合的“同志人妻”里,时间最久的了:21岁那年,我通过网络聊天室-也就是如今说的“网恋”认识了我的瑞士老公,相爱19年,“婚龄”11年。

我们最初在一起的7年,注册同性伴侣关系在瑞士全国范围内尚属法律禁忌。包括我父母在内的许多亲朋好友都很惊讶,我们俩作为同性伴侣,居然能在没有婚姻这件“法律武器”的保障下维持很好的感情;相反与我同龄的有几位已婚亲戚,有的闹得一地鸡毛,有的选择离婚散场,所以我父母从原本的担心变得反而释然了。

我亲历了瑞士全民投票通过认可同性伴侣关系登记以及相关权利的过程。你问我瑞士认可的“注册伴侣关系”等同于“事实婚姻”吗?我的回答:不完全是。

比如我作为瑞士人的配偶,在申请加入瑞士国籍时所遵循的程序,和同样嫁给瑞士的外籍女性是截然不同的-要求在瑞士最低居住年限更长,申请步骤也更繁琐。这也是我2002年追随老公移民瑞士,却至今还没能入籍的原因。

和瑞士人结婚的外籍人士,如果婚姻稳定,结婚年满3年,并且在瑞士的居住年限累计已满5年(即截至前一年12月31日),就可以通过简化入籍程序申请瑞士护照。但对于瑞士人的外籍同性伴侣来说,没有“快捷通道”可走,甚至所在州会通过笔试、面试来评估你的社区融入程度是否良好,不达标者就会被拒。

+ 在瑞士,同行伴侣该如何办理民事结合手续?费用多少?双方将享有哪些权利,并承担哪些义务?一旦感情破裂,该如何解除民事结合关系?(多语)外部链接

瑞士虽不承认同性婚姻,但遵循2005年6月的全民投票结果,于2007年引入了注册同性伴侣的可能性,即一种“轻型的民事结合登记”。

同性民事结合拥有类似婚姻的大部分权利和责任,比如:伴侣双方享有家庭医疗保险、继承权、养老金税收权利和义务。

但在某些方面则没有与异性婚姻对等的权利,具体包括:

  • 无法通过简化申请程序入籍;
  • 注册伴侣关系后,只能收养对方子女为继子女,而不允许收养他人的孩子。也就是说,同性恋个体可以收养他人的孩子,但仅限于还未注册正式伴侣关系之前;一旦双方注册,即丧失该权利;
  • 禁止男同性恋伴侣使用代孕或使用女性捐卵的方式获得子女。

瑞士也是目前少数尚未实现同婚合法化的西欧国家之一。

我前后申请了四五年,然而都没能通过所属辖区居民委员会组成的入籍审核小组的面试。作为瑞士自助旅游系列书籍的作者,我对瑞士历史、人文风情、传统民俗可谓如数家珍,但委员会成员要么针对我的缴税情况刨根问底,要么评价我的意大利语不够达标。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莫须有的借口。从面试提问里,我隐约能感觉到他们真正挑剔的是我的“同志”身份。

有些老一辈的瑞士人会因为道听途说的某些个案,或者轻信无稽之谈,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亚洲同性恋者,认为我们亚洲同志和瑞士同性结合,移民到瑞士,要么是为了钱,要么就是为了获得居留权选择假结婚。我就曾经不止一次在同志酒吧里被瑞士人搭讪,问“多少钱陪一次”,或许在他们的刻板印象里,亚洲同性恋者就是出来卖的。我希望这种偏见会越来越少。

我和瑞士老公的相识要回溯到1999年。后来由于工作关系,他被迫调动回瑞士。经历过两年度秒如年煎熬的异地恋,我毅然辞掉台北待遇优渥的工作,于2005年申请来瑞士与他团聚。

那一年恰逢瑞士在全民公投中通过了同性恋登记伴侣关系的联邦法律条款,并规定法条自2007年生效。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同性伴侣关系在瑞士获得法律认可,并不等于说瑞士社会已经成熟到足以接纳和尊重这一少数群体。

初来瑞士的头几年,我们俩仍然希望通过慢慢相处来彼此磨合,所以并没有急于结合,我循例需要每年定期去居住地所属辖区政府部门更换B证(即短期居留许可,持有者需每年更新居留证件)。

有一次遇到的承办人是一位60岁出头的瑞士男性公务员,或许是对我这种“以爱之名”和瑞士籍伴侣共同生活的外籍同性恋者带有偏见,又或许是基于职业身份的“合理怀疑”,所以,他在办事大厅里当着其他公职人员和十几位前来办事的居民的面,故意提高声量带着质问的语气问我:“既然你是同性恋,明明可以和瑞士伴侣根据民事法结合,为什么你们还迟迟不办理?”那一刻,整个大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都转头盯着我。我既愤慨,又敢怒不敢言:结婚与否,取决于我们双方意愿,关你什么事?凭什么作为公职人员,就有权对我们“变相逼婚”?

我先后在瑞士的意大利语区提契诺州和德语区沙夫豪森州工作过。我发觉在德语区出柜面临的压力会比较小-至少我从没在德语区的职场听到过涉及同性恋者的嘲讽或侮辱。

回首12年前瑞士联邦伴侣法(Partnerschaftsgesetz外部链接)允许同性伴侣民事结合的初始阶段,我和瑞士意大利语区同事闲谈时,常常会听到他们对同性恋或者偏女性化的男性发表歧视性言论或不友善的玩笑-这也是我迟迟不敢在瑞士出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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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同违法,瑞士人不服

此内容发布于 面对将反感、排斥、鄙视、厌恶、仇恨或歧视同性恋的恐同症界定为违法行为、且严令恐同者需负刑事责任的瑞士新法,多家持反对立场的抵制团体现已在规定时段内收集到足够有效公民签名,拟将该议题付诸全民公投,并有待选民作出最终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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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一次我跟同事聊到烹饪,提及一种蔬菜finocchio(茴香根,这种肥大的地中海国家日常蔬菜因被外形被比喻为长满多根支柱的白屁股,因此被恐同者用作对男同性恋的蔑称),那位同事马上打趣说:“原来你喜欢finocchio,那你还是调去其他部门吧,我可不要跟你待在一个团队。“

坦白讲,也许是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下受到的伤害和攻击,让我更倾向于选择自我保护、刻意隐藏自己真实的生活状态。我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心态才变得松弛、自在和自信,直到近两年,我才能够很自如地向别人袒露“我有先生,而不是太太”。

当然,近几年瑞士意大利语区的职场也有很大改观,比如我目前任职的公司,甚至会在新员工入职时发放的员工手册上明文规定:不得基于性取向或性别认同等理由进行区分、排斥、歧视或其他区别对待。

我在提契诺州居住了14年,真的一次都没看到过同性伴侣在街上大大方方地牵手;相反在台湾,这种同性情侣之间的轻度亲密接触很常见。所以作为一位同性恋者,台湾的社会环境反而让我更有安全感。

就在我离开台湾的前一年,台湾《性别平等教育法》颁布施行。可以说现在30岁以下的台湾年轻人,都是在校园或社会性平教育环境下熏陶长大的,他们接受过尊重多元性别差异的教育,了解针对他人性倾向或性别认同进行贬抑、攻击的后果。所以在台湾婚姻平权上,年轻族群对社会观念的更迭形成了推力。

虽然目前台湾依然充斥着各种“民主乱象”,但公民社会成熟度和参与度有了很大提升,很多人看到少数族群遇到不公平的现象,会愿意站出来发声。就好比歌手蔡依林凭借为同志发声的歌《玫瑰少年》斩获2019年度金曲奖“最佳年度歌曲”,在颁奖典礼上哽咽着说:“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可能会成为某种少数。”

瑞士资讯swissinfo.ch:如果我的同性男友/女友是台湾人,我们可以去台湾办理同性婚姻登记吗?

郑维:同性婚姻,只有在伴侣双方所属两国都承认同婚制度的前提下才能成立。这意味着,台湾籍人士仅限于与目前世界上其他26个外部链接已经认可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或地区的外籍人士办理同性结婚注册-但其中并不包括瑞士。

瑞士资讯swissinfo.ch:同性婚姻在台湾实现合法化,民众的态度是怎样的?

郑维:当然,并不是所有台湾民众都持赞同态度,它还是一个具有争议性的议题。不过,我的认知是年轻世代对同性恋族群的态度是比较开放的,主要跟性平教育有关。台湾于2004年通过的《性别平等教育法》,要求国小和国中必须设置性别平等教育相关课程,高级中等学校及专科学校采纳融入式教育,大专院校也相继广开性别研究相关课程。从那个时间点开始,我们在职场能明显感觉到性别平等概念的强调和传播。期待大家能以更宽容的态度去看待这个多元的社会,体现民主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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