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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足也敢走天涯» (六)

父亲写信来嘱我多看新闻多读报,然而白搭,我一听到新闻解说员冷冷清清、整齐划一的声音就失却了看下去的兴致一一也许这并不是主要理由,你知道,有的人可以干劲十足。意气风发地活在时代的浪尖,有的人却只活在自己的空间里,好比林黛玉说的“我是为了我的心”,身周围永远是悠久的过去的空气,温润、悠闲、无所谓时间。换一种说法,有的人像一只猎豹,有的人只像一只波丝猫–比如我。

宋词里我最喜欢的不是秦观,不是苏拭,也不是李清照,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词人晏几道。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多情,他不仅多情而且痴情,他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他说:“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他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他说,他说……我想我要生在宋朝一定会义无返顾地爱上他,“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我的作文开始从校刊被推荐给日报、晚报,那时许多人半开玩笑地喊我“才女”或是“神童”。我因一向冷淡而被人误为孤傲、爱摆脸色,我也懒得解释。我不欠任何人一个解释,误解我的人自然是不打算喜欢我的人,那我解释了也是没用的。既然他已下了这个决心,那么了解了我也不会喜欢我,与其如此,不如误解。

功课越来越重,除了在Hotel里弹琴,别的零工我已不大敢做,同届许多女孩休学去结婚。欧洲就这点好,学位随时保留,哪怕你生完孩子再继续进修呢!学校里来了很多新鲜面孔,从他们的肤色我判断出亚洲的经济蒸蒸日上,我来的时候全校还只我一个中国人,我快毕业的时候不仅香港、台湾、澳门大杂烩,许多北京、上海,甚至大连的女孩子也不远千里而来,据说这种留学的中介公司在国内已非常盛行。那些年好像是个轰轰烈烈的年代,许多大事都激励着每个莘莘学子的心:香港、澳门的回归,中国申办奥运,江泽民访瑞。同学中一个深圳女孩子长得很像邓亚萍,几个嘴损的男生建议她去找萨马兰旗一定不会被拆包。女孩子气得眼泪汪汪。然而说笑问说笑,在欧洲见到亚洲的所谓“名人”好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家也都没把他们当回事,他们自己也低调谦逊不少–说实话,我一直喜欢低调的人,所谓讲多错多,你灰蒙蒙地不作声,人家反而以为你参了什么大智慧回来,与其献丑,不如藏拙嘛!

我的毕业论文有一篇是《你为什么要赴瑞读书》,我为什么要赴瑞读书?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生活是一个机器传送带,前面的日子还没掉下去,后面的已铺天抢地的盖了上来,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稍一松怠,就会被生活的齿轮活生生地切割粉碎,那容得多思考。然而我还是写了,差不多写成了人党宣誓书或是教堂主祷文。老师们感动得死去活来,同学捂着嘴暗笑,我的。惰绪很复杂,其实我也没说谎,那不过是理想中的自己。

下课的时候,校工通知我前台有我一封信。我罕纳,久已无人寄信给我了呀!一看邮票,美国的,急急撕了笺口,樱桃利落清秀的字直跃眼帘,“……小凯,你想不到吧,我现在在康耐尔大学读酒店管理,当年,郑明明的二女儿也在这里就读……我想做一个酒店高层领导人,永远出入高贵的场合……小凯,你知道吗?我在瑞时想去华尔街是诚心实意,现在选择酒店为终生目标也没有一丝搀假……我有了一个男朋友,美国人,非常帅,有点像Back Street Boy里的小Nick,他是……”不知为什么,我摹地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篇抗战小说《在路上》,作者在结尾这样写:“云儿说:‘等我们从太行山回来的时候就会打枪了。’我突然明白了,当初我们憧憬的永远不是最终目标,我们还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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