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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尔尼:昨欢如梦»

作者:郭丹 他到现在还保留着坐大巴的习惯,那不疾不移的速度,那微微颤动的车身,那上上下下变换着的面孔,是这个忙碌的城市里惟一的享受。

他喜欢在黄昏时分漫无目的地搭上一辆大巴,漫无目的地坐着,待都市的霓虹如戏子的假头饰一般闪亮起来,他也默默地点起一根烟,然而有时抽着抽着不免落下泪来–小蝶,你是否也在这熙攘的人潮中?小蝶,不知今生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那是一个微雨的下午,他正忙着和新加坡通电话,敲定一批海运的事;合伙人小钟坐在沙发上和一个爱娇的香港女孩调笑不已–像无数个平凡而无聊的下午一样。已然过了下午的时间,秘书Jane还没有回来的意思,早知她办事效率这么慢,还不如……“请问,是陆先生吗?”–许多年以来,他一直如电影中慢镜头处理一样将这一幕一放再放,而他的心,正是那个永恒的转盘–那是个微雨的下午,已近黄昏,所以整个伯尔尼的背景也是灰扑扑的,像多前年的旧电影,他正为一堆无聊而烦锁的事物忙碌着,他原以为这个下午也会像无数个下午那样无聊而忙碌地过去–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继而一个清亮得有如雨中嫩笋一般的声音怯生生地询问:“请问,是陆先生吗?”……

他闭上眼睛,似乎又有热流涌上他的眼眶–他永远无法从脑海中抹去初见小蝶的样子:她穿着一件湖绿色小凤仙领短上衣,黑真丝长裙,脚上是镶着白蝴蝶的小巧黑皮鞋–这一切简直像个梦,只是他不知见她时在做梦,还是见她以前是在做梦–一个混沌枯躁而乏味冗长的梦,但有一点是ensure的,那就是,世界自小蝶出现的这一刻一定有些什么不一样了!这个女孩出奇的美,具体怎样的美他形容不出–自小蝶后他才发现,美是流动地、是神秘而又不可捉摸的!她的清亮美丽的黑澄澄的眼睛,她的长长的、沾着水珠的睫毛,她的俏皮的、微笑的酒涡……她像一个长翅膀的小精灵,一下子不轻意闯进了他灰扑扑的生命的帷幕,他甚至在眼前出现了一副幻象:一个微雨后的清晨,一只竹绿色的蜻蜓,轻轻一弹翅膀,从一片翠叶上起飞,一颗珍珠样的露滴在它身后“哒”地一声滚落!

像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所控制,他缓缓站起了身,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时
间凝固在这一刹那,他紧紧地注视着这个女孩,生怕一个不经意她便倏忽即失,生
怕这一切只是个幻象。

“请问,是陆先生吗?”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回略略提高了声音,并有些不自在地蹭了赠小皮鞋–这时他才发现,她一直站在门口。她的短发、睫毛、眉梢都细细挂了一层水珠,她的黑长裙在风中轻轻摇曳,甚至连她的大眼睛也水汪汪的。

“快请进!快请进!”他忙不迭地请她进。以后的一切都是混沌又纷乱的,他根本忘记了他是怎样把这个女孩让进office,又怎样把阿钟轰出去,怎样地关上门,挂上“close”的牌子,怎样拉掉电话与传真线,杜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陆先生,”她含笑望着他,她的声音也像沾着雨露,清凉而又恬淡。“陆先生,冒昧打扰,我路过Bern,想顺路拜望一下您……”

“小蝶是吧?”他鼻翼上无端沁出小汗粒,“我们,我们通过电话的,”他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所以,单凭你的声音……”他恨自己的语无伦次。

小蝶抬起眼睛凝望着他,等他说完,在这一双美好星子的照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那天谈些什么大抵忘记了,不知为什么谈了那么久,华灯初上时小蝶告辞,送她出门时,小蝶被台阶绊了一下,他伸手去扶,握到了她象牙色、如羊脂玉雕就的手臂,不知小蝶身上的雨珠,还是自己手心的汗,他觉得指尖湿湿的。

雨还没有停,小蝶的身影消失在一片迷蒙的珠网中,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小蝶将伞落在了这里–奇怪,他怎么毫无印象她带了伞,这是一把油纸伞。粉红底子,石绿的荷叶图案,此时已干透,撑开在地上,像被池塘遗弃的一朵芙蓉。

他依旧没有开灯,office里游动着一股幽幽的暗香,似蔷薇,似丁香,又都不是,而那一双美好的星子,一直在他心中荡漾――“今晚会做个好梦!”他轻轻伸了个懒腰,微笑着对自己说。

他当然认识小蝶,在这之前他们曾通过几次电话,宫本先生说他甥女要来瑞读书,托他到时相烦照应一下,宫本是他多年的老主顾,自然一口应诺。然后他接到了电话,那是一把极美的声音,这声音有一种奇异的过滤能力,将它和日常那些商务的、私人的、应酬的、乱七八糟的电话统统区分开来,仿佛一枝青藤,直垂人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其实那不过是极普通的问候电话,他却牢牢记住了这个女孩子:叶小蝶。

之后,倒也没太多联系。他出身极苦,十六岁上从顺德赴美投亲,不想这里的一切和在家乡所想完全不一样。他从底层混起,辗转了无数个国家,最后在瑞士才算扎下脚来,并娶了个瑞士女人去换了一张passport,个中辛酸,不说已罢,之后经营生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人际中的反复无常已使他对任何事都兴奋不起来。一切都是机械式的,仿佛被人划好了定规。就是偶尔去找个女人发泄一下,也仅仅只是找个女人而已。

小蝶的美有一种净化与沉淀能力,将这个世界的混沌复杂全离折出去。按理说,这么多年来,他见的女人也算不少,娇艳的、妩媚的、冷若冰山的、热情奔放的,可小蝶给他的感觉就好像重重一击,让他时不时会惦记着小蝶。然而,他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惦记而已。

冲动起来,他会拨个电话给小蝶。说来奇怪,无论凌晨将至,还是烈午炎炎,小蝶的声音总是那么清新沉着,从未有一丝慵懒与疲惫。按理说小蝶应是宫本妹妹的女儿,中日混血,可陆文清总觉得小蝶发音的习惯有浓浓的闽南口音,娇软而恬静,有让人揽她入怀的冲动。

他原以为他一生都会将小蝶的每一个细节无一遗漏地深锁在脑海:撩发的动作,侧头的微笑,衣着与口红的颜色……可他发现自己错了,时间越长,小蝶的面目就越模糊,像一张蒙了尘的泛黄旧照片。于是,小蝶在他心中,更加是一只来自空灵,又飞向渺渺的梦幻。最让他难过的是,他从不确定小蝶是否真正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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