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足瑞士 报道世界

«别爱苏黎世» (十)

office工作的辛苦与酒楼是完全不同的:刚刚接到一份必须在十五分钟内打好的几千字的文件,电话铃又响了,这时会计拿过费用交纳报表要她签字,偏偏齐先生又催她快准备资料去会见客户……

开始的时候全不适应,也曾丝巾搭错套装被同层的其她OL暗暗取笑;也曾赶点打卡被电梯夹住过;也曾挤班车时挤散了昨晚盘好的发型;也曾用着CD的香水而被别人问是不是趁百盛“打折”时买的……

职场如战场,谁若说OL的日子悠闲好过念容真会把那个人的头凿穿,这几个月所听、所看、所学的,是她以前在任何学校里都不曾获得的!代付是讷于言,回报是敏于行,她已成为齐南岭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

念容到底是Top student,她比所有人都学得快。她知道,要不想成为office这个陷阱的猎物,要想在这个四季有空调的写字楼里得风得雨,鼎鸣造势,成就大业,就得学会卖俏弄乖,把自己浓缩成一只皮薄肉厚多水多汁的橙子,任何情况下都精力充沛。

她比任何老牌白领更老牌,更会用眼睛摆卫生球,更会用嗓子里表达干噎着的嘲弄。对招牌比自己公司亮堂的OL们不卑不亢,对招牌比自己公司黠暗的OL们白衬衣黑蕾丝的穿戴效果大胆鄙夷,对比自己青涩的新人在大理石地板上跌跤,在大堂里约客户的做法用鼻子哼着嗤笑惟恐不及–这是一场女人的战争,男人们哪里懂得?念容在这一点一滴中磨就了自己的性格,天真会被人误为十三点,率直则是故意使人难尴,待人惟有虚伪,但据说人们把它称作涵养与风度。

在Bible里,她现在最喜欢是《诗篇》中大卫王对神的称颂: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

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得意时,她甚至将它翻译成粤语讲解给忙碌之余的齐南岭听。齐南岭微笑了,他从心底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孩子,健康、美丽、能干、有才华、留过洋、会三门外语,普通话粤话皆能说起来–这是怎样的一个奇迹呀!她代表的是另一个世界中的高尚与美好,好像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法国的香榭丽舍。瑞士的冰淇淋、英国的下午茶、德国人的勤奋与自律。在认识念容之前,他有过几任女友,当时也曾有过感情,可是无法同念容相比,念容已从他口中的“花小姐”慢慢变成了“阿容”。公司里的男同事都窃窃私语:整幢发展大厦,第一美女当属花念容。“第一美女”这个称谓不免过分,美是一件很主观的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念容当仁不让的气质绝佳,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灵性的光彩,再美的女人站在她身边就是一堆可爱的木头。

齐南岭出生在靠近广东顺德的一个不知名的乡村里,祖上三代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作为长子的他出生时,家里人为了他的名字颇费了一番脑筋,后来因为他们是岭南人,就叫南岭。其时十村八寨,叫“南岭”简直像田里水稻,一抓一把,可是,只有他这个南岭是状元郎,考上了中山大学的经济系。从给人打工到自己当老板,风风浪浪他也见得多了。安排好父母与弟妹,他一直没结婚,心高气傲地拖到了33岁,直到……遇到了阿容。阿容谈判风度极好,往往没开口,气势上先压倒了别人,语言能力倒在其次;阿容待人温婉,客户都交口称赞,面庞美丽倒在其次;阿容天性纯良,善于结交其他公司老板的助理与秘书,心思缤密倒在其次;阿容……他微笑起来,阿容已在他心里生了根。收发E-mail、等国际长途、制作合同……念容常加班到深夜,有时齐南岭一个手机打来,她又得赶回家去换衣陪客户,为了方便,齐南岭给她配了一部富康车,又以公司名义送她去考驾照。其时公司部门经理不过才是桑塔纳,员工间有人交头接耳。

念容并不是冷酷,但她必须步步为劳,她太知道自己正在交运,太过珍惜新生活,十二分的刻苦经营,她像避水雷一样避过office女同事真心假意的关怀与妒嫉,像躲流弹一样逃离与男同事过分亲热的关系与举止–但,最麻烦的似乎还不止这些,是齐先生!她花念容并不是琼瑶纯情小说中的女主角,亦不是一块生木头,齐先生目光中的热切企盼,只有傻子才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经过了这么久的OL生涯,她才知道OL也分三六九等,像门口那个小前台,一个1500RMB,天天挤大巴上下班,亏她每天还能衣着光鲜妆彩照人,二十多岁快嫁人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而她,也算是一个小白领呀;业务部的女孩子们底薪2000-3000不等,每天出去拉客户,跑利润,受的气一点都不比restaurant的waitress少,或有过之。就常听见彩妮抱怨:“何必呢,扮得似妓,作得像狗,人家踢一脚,还要拍手说踢得准。”–花念容不敢离开这里,不全是为了公寓、车、和每个月开支巨大的“置装费”,往日生活太大的阴影在她心上,她很怕再返回头重新来过:她想起自己在内地读大学时住的集体宿舍,七、八个女孩子一间房,不是停水就是停电,一盆水洗完头后再洗脚,被子永远小得遮不住脚头,冬天一来,暖气永远供暖不足,打饭、拎水,甚至洗澡都要排长长的队……她叹气出来,其实没有比较倒也罢了,她对外界的知识开了,知道其实还有另外的生活,另外许多种不同的生活,像精致欧洲的花园式建筑,像可以在温馨的Coffee Shop中消磨一个下午……可是她又不愿意跟齐先生,她感激他,尊敬他,可仅仅只是感激与尊敬而已–她甚至无法想像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情形,不不不,他们是那么的不般配,年龄上,文化背景上,地域上,都有那么大的差异。不,其实都不是,她就是不可以接受他的感情,接受了,那自己与当年的素素有什么区别?素素起价400,而自己起价4000?素素中学没毕业,而自己大学读了一半?素素……自己……不不,绝不可以,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下,去和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她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也有一个好朋友,是哈格娜服装厂驻京办事处的一个女孩子贝蒂・薛。那次是他们公司与哈格娜共同赞助一部电视剧,一起吃饭、看娱乐节目,贝蒂的老板是个香港人,姓胡,矮矮胖胖,与瘦小伶俐的贝蒂相映成趣,念容不禁笑了出来,不想贝蒂不仅不以为忤,还向她眨眨眼睛,她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贝蒂是南方人,说不上漂亮,但是眉目清秀,有一股让人舒服熨贴的气质,更难得的是她声音好听,唱起歌来如百灵飞啭。可念容喜欢她更因为觉得她心地善良,贝蒂笑着,“你我又没有利益冲突,我为什么要对你不善良?”

大家吃饭后,胡老板借酒盖了脸笑对齐南岭说:“花小姐是我近十年见过最好看的女性。”

齐南岭一语不发,低头挟菜给念容:“吃!”席间气氛紧张起来。

念容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微笑道:“有这种事?这十年间哈格娜在亚洲拓展业务,谁不知道胡先生的大名?胡先生也是忙得除了上飞机就是进办公室,今日才闲下来,第一个就碰见我……”

客人们都大笑起来,齐南岭紧绷的表情也随之松弛,胡先生暗暗颔首。

吃完饭后大家又去酒吧,念容暗暗留心观察,发现贝蒂虽礼貌周到,但并无和胡先生有异样或暧昧之举,不禁对这个女孩更加喜爱与钦佩起来。酒吧里有卡拉OK,念容最讨厌这玩意儿,什么水准的人都敢往上站,个个都是破竹嗓,每个人开口就做七八个人合唱似的。酒吧里原有陪唱的小姐,因他们几个老板都随身带了秘书或助理,也就没有上来问。直到贝蒂上去唱才算是一种享受,她连唱了好几首,连酒吧里的侍应生与小姐们也齐齐喝彩起来。

齐南岭抢过话筒,连推念容,“去,上去唱一首英文歌,不,德文歌,让他们听听!”

念容觉得毫无必要,大家玩得开心就好,何必争这种不相关的风头。

胡老板笑着作理解状,“花小姐怕生嘛!”齐南岭急起来,“你以前做事的那个酒楼都是卡拉OK包间,我不信你不陪客人唱歌……”念容冷冷地逼视着他。

男人们喝得东倒西歪,只有胡先生尚能勉强维持风度,贝蒂急着扶不动他。念容出去将老板们的车交了过夜泊位费,让随行人员打车送他们回家。她将齐南岭扶上了自己的富康,开车绝尘而去。

齐南岭喝糊涂了,一会儿说自己家在东城,一会儿又说自己住在海淀区,念容觉得自己这么围着三环兜圈子实在不是办法,只好先开车回了自己的公寓。一路上,齐南岭又哭又笑,吐得车里一蹋糊涂,念容强忍住心中的厌恶–男人,是多么虚弱的一种动物。她让保安人员帮忙,把齐南岭拖到沙发上,帮他松开领带,准备了一大杯凉白开给他。

次日,天不亮念容就起床,洗漱完毕,留张字条给齐南岭,下楼把自己的车开到洗车中心去,又把齐的车开回来,这才打的去公司。

齐南岭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秋日的阳光淡淡地照在屋子里,很舒服。上着蜡的袖土地板纤尘不染,上面散放着几块白色绒毛小毯。靠门的一面墙全装饰成壁柜,一格是书,一格是水晶玻璃饰品,五十年代圆浑型沙发,中间一个小小的玻璃茶几,上面放着优雅的水晶花瓶。

齐南岭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一支支香水与多种爽肤剂,根本没有食物的影子,酒架上倒是有几支AOC级的法国红酒。“真会享受!”他嘟囔。他实在饿了,拨了个电话去比萨店让他们送外卖上来,自己则去浴室调试水温。

念容回来时发现自己的老板还没走简直大吃一惊,可她尽量克制地没让这些表情流露出来。睡了一天的齐南岭兴致好到不得了,非要约念容去看电影,而忙了一天的念容只想回家沐浴睡觉。好说歹说打发走了齐南岭,念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自己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他要还这儿捣乱自己都很难开口拒绝。说他吧,他是自己老板;不作声吧,你看,满屋的比萨、面包屑,床上被他坐得乱七八糟–什么品性!

念容一边隐忍着收拾房间,一边默默地祷告:上帝啊,赐给我一颗平静的心去接受那些我不能改变的事情,给我勇气去改变那些我能改变的事情,并赐给我智慧使浙知此二者的区别。突然电话铃大作,念容疑惑地摘下话筒一一原来是贝蒂・薛,她刚刚和男朋友闹了别扭。她希望可以在今年结婚,男朋友却一心要考Tofel。念容细声好语的安慰她,安慰安慰着,不禁羡慕起来–多么纯洁的烦恼,多么真诚的忧伤!齐南岭越来越倚痹念容,看她对着话筒礼貌而又有节制地用英文或法文解释货运延期的事宜,看她粉红色纤长的手指在键盘如蝴蝶般腾跃,简直是种享受!美女!然而美女也分等级,念容毫无疑问是酒,是上好甘冽的美酒,越看越耐看,初闻甜美,细细品味后悠香不绝。就连她微温、不耐、气恼的神色也代表着她的冷傲与身份。他经常和她不分场合地同进同出,公司同事好像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最起码那些心飞飞嘴花花的未婚小子们都离念容远了。

念容的苦恼没人能知,她经常半夜捧着电话和贝蒂一聊几个钟头。贝蒂极其善解人意,大部分时间只是倾听。当然贝蒂也有自己的琐屑,虽说她一个月的工资与念容不相上下,或甚过之,但福利待遇远不及念容。她与男友在近郊租了两室一厅,一个月一千二,每个月下车,上下班的车费少说也要四五百元,更别提搭的时间了。同事结婚、过生日、平常日子里聚餐,怎能不掏钱出来?还有磨死人的电话费、手机费、电费、水费、煤气费……四五千的工资挣回来,也不见宽裕到哪里去。两个人都挣工资还好一点,前段时间男友又要考Tofel,等于她一人挣钱两人花,贝蒂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可生活的压力让她觉得自己老足十年。她不认为齐南岭有什么不好,当然,他是配不起阿容的。其实第一次见阿容时,不用自己老板说,她心里也这么认为,“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还记得那时阿容一条白色“宝姿”的长裙,坡跟白凉鞋,美丽的足趾,似珍珠般一小粒小粒。头发不长不短,乌亮地垂在肩上,露出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狐媚地挑向鬓角。这是传统意义上的风水眼,清冷冷如夏日荷塘里滚动的露珠。那时贝蒂便想,《聊斋志异》的花妖树精,大抵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吧,才能在一瞥间,将富家公子、清贫书生的心肺统统勾去,万劫不复。一连好几天,她稍有闲暇,心中便漾着阿容的目光–做女人的贝蒂尚且如此困惑,不知那些男人怎抵得了花念容一颦一笑间的诱魁。

深秋的时候是齐南岭的生日,他邀念容去自己家作客,念容思虑了许多,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我不大懂给男人买礼物的。”她闷声说。

“没关系,没关系。”齐南岭兴致很好,“我倒有一件东西请你收下。”说着递出一个丝绒盒子。念容吓得连连摆手,“这怎么敢当,明明是你生日……”不想喀啦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齐南岭已将盒中的铂金手链抽出来戴在了她手上。那过程的迅速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戴上手铐一般。念容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只管把手去解那链子,偏偏慌乱中摸不到那门榫的机括。她急了,便使劲去抹那链,想把它硬褪下来。齐南岭忙握住了她的手,“阿容,你不会这么不给我面子,你不喜欢,送别人也一样,现在还给我可就……”念容脸憋得通红,她几乎要哭出来,“真是谢谢您了,可是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为什么不呢?”齐南岭加剧了握她双手的力量,“你难道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念容推胃不舒服,早早告辞,开着车东游西荡,心里一百三十遍地骂着“Fucking!”,那只手链贴在她右腕上,凉嗖嗖,滑腻腻,如一尾蛇,她其实并不是十分恼恨齐南岭,一个人对自己那么好,总有一定的目的与原因–难道自己就一直是白雪公主,不曾动机不纯过?像当年她对沙威、沙克、Steven……她千方百计地找理由替人家开脱,每个人都有不自己的苦衷,都有委屈,独独轮到她自己的时候,一点借口也没了。她将车停在路旁,把头搁在驾驶盘上,这里没人看见,恐怕可以偷偷流一会儿眼泪。

有人轻轻弹她的车窗。

“谁?”她抬起头。

是位年轻的警察,张望后座,张望她,示意她摇下车窗,“你一个人?”

念容点点头。“夜深了,小姐,这里不大安全,回去吧!”

念容怔怔地,“回去?回哪里去呢?”

年轻的警察欲语还休,终于说:“小姐,凡事不要想太多。”

念容泪滑至唇间,有泪的时候,不能说话。

念容终于和市场部的曼丽吵了起来,上个月就应赶出来的报告到现时还拖拖拉拉,所有的客户回馈表一点消息也没有,问时,总说在做做做,其实每天都约了同事下午逛街。泥菩萨都有火,“曼丽,这个星期再做不出业绩,我只好按规定做相应处罚。”

曼丽当面不敢顶撞,背后嘴里不干不净,“还真以为自己是老板娘,脚跟没站稳就做威做福。”

“你说什么?”念容到底年轻气盛。

“我说,”曼丽浪声浪调,“谁像您工作那么卖力,日也做,夜也做。”

一公司的人都屏着笑,紧张地看念容的面色。

下班的时候,念容接到贝蒂的电话,“一起出来吃饭好吗?我男友的同学刚从美国回来。”

“好!”念容闷闷地应道,“我开车去哈格娜接你!”

“我现在不在哈格娜,在另一间法国服装公司,叫艾丽斯,地址是……”那端传来贝蒂的娇笑声。

“咦?你身手倒是快!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换?待遇如何?”念容眼睛一亮。

“我现在在公司,不方便说话,见面再讲了。”

原来贝蒂的工作是猎头公司帮着物色,工资、头衔倒未必比哈格娜优越,但是手机费、交通费全报,每个月还有八百块钱住房补贴。

“你不会告诉我你换工作就是为了这点补贴吧?”念容微笑。

贝蒂恼怒起来,“当然!我读大学都是为了将来收入可以高一点,不要说是工作了,否则你以为我早上挣死八活地从床上爬起来是为了什么,为了信仰吗?不,当然为薪水。”

“不过只是千儿八百的……”

“老天,你真清高,”贝蒂恼恨得笑起来,“你真是开轿车的不知挤大巴的难,这是一个商业社会,讨价还价、能卖全卖,价钱多一分也是多,怎么淡泊呢,大子儿没有还想谈志向,耍性格?你以为人人像你,可以免费住公寓、开富康–”发现念容脸色转至铁青时才住了嘴。

最后还是念容打破了尴尬,“刚才,你说的是,是什么公司?”

“猎头公司,啊,不要告诉我你连什么是猎头也不懂,亏你还在欧洲待过。”贝蒂取笑。

“真的呢,”念容自己也笑起来,“所以说我土,在欧洲大部分时间用来当学生妹。”

贝蒂也笑,边笑边说:“告诉你,这种摩登荐人馆近日十分吃香,许多大公司都委托他们找人–你需要吗?我写几家资深誉响的地址给你。”

“能行吗?”念容转着方向盘,“不会一份resume在他那里扔一百年吧!”

“当然不会,”贝蒂笑得更响,“你是他们一单生意,做好了他们是要抽佣金的,我敢保证,为你办事比为他们亲戚姊妹更尽心尽力。”

“你真损!”念容摇头大笑。

贝蒂不由提醒:“当心!看红灯!”

由于路上堵车,到海帆酒吧时,贝蒂的男友与他同学也呆了好一会儿了。

“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念容连连致歉。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友阿容,这是我男朋友纲,纲的同学杰。”贝蒂边说边点饮料。

纲是一个普通的北京男孩儿,高高的个子,平头,小眼睛,不知道娇俏贤淑的贝蒂看上了他哪一点–也许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而略矮些的杰就英俊多了。他是那种极暗的肤色,衬得牙齿雪白,脸上轮廓极深,笑起来有种盅惑的神情,意志力稍逊的女孩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杰是学舞台艺术的,在美国四年,刚刚回来,你们一定有共同语言!”贝蒂热心地窜掇着。念容一面领情地敷衍,一面在心里好笑。

“花小姐是学……”杰的声音很有磁力。

“酒店管理。”念容点了一杯扎啤,笑说,“像贝蒂一样,喊我阿容吧,我们好像不是在office里interview。”

“好专业,酒店管理,十分高尚。”杰说。念容又笑了,她知道这类年轻男孩,即使她说自己是学建筑学医药甚至学家政,他都会交口赞好,然后找出一大堆好的理由来。这样透彻的心态,真是不利于恋爱的,真真辜负贝蒂一番好意。

杰很会说话,与刚一搭一当,像在表演相声,逗得贝蒂与念容不住大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念容在心中叹道。

夜深了,念容坚持开车送他们回家,杰有意卖弄身手,要来驾驶。念容将方向盘让与他,自己坐在后座,与贝蒂同排。念容打开妆盒,用化妆棉修刚刚花掉的唇线,不妨杰一个紧急刹车,棉棒狠狠撞在齿间,念容“哎哟”一声,杰急忙回手拍她,“没事吧?”杰歉意而急切,因为要看路边,所以不能转过脸来。

“没事!”念容轻轻挣脱杰的手。

“那就好!”杰的手轻轻滑下,拉住她的手腕,好一会儿,才松开。念容的脸一壁红过肩胛,幸而贝蒂并没有看见。

念容泊好车,上楼,一开灯,发现屋里竟另有一人,她不禁尖叫起来。

“别怕!是我。”齐南岭坐在沙发里。

念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脑子里却飞速旋转:他是怎么进来的?这间屋里有防盗设备,大门外还有保安。

“我有这里的钥匙。”齐南岭帮她解开了疑团。

念容轻轻点头,可不是嘛,这间房子根本就是他租的,自己算什么呢?念容突然觉得心脏有点不舒服,于是她从凉杯里倒了一杯水,默默地喝了一口,盯着齐南岭。

“坐啊,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齐松了松领带。

念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均自己的状态,“齐先生,这么晚了……”

“你刚才去了哪里?”齐故作悠闲地问。

虽觉得干他屁事,念容还是温和地回答:“和贝蒂去喝酒。”

“你酒量很好?”齐露齿微笑。

念容点点头,目光却仍然戒备。

“我来是想和你聊聊天,自己睡不着……”齐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

念容眉头蹙了起来,然而故作大方地一笑,“那就聊吧!”

齐想了想,“你在瑞士几年?”

念容不作声,隔一会儿才道:“我不想讨论这个!”

“你有男朋友吗?”

“我不认为我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世界上最烦的事情就是回答蠢人的问题,而这个蠢人你又必须面对。

但这一切并未打扰齐的好兴致,他继续说下去:“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你穿着制服白衬衣、黑短裙,指挥那些着民族服装的女孩男孩们忙碌……你站在中央,轻轻击着手心,说:‘你,快点’,‘这边,撤台’……眼睛亮亮,嘴上搽了暗色唇膏,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可是仍可以看出你年纪幼小,一副偷穿了妈妈衣服跑出来的小女孩样。可你是那么认真,眼波流转处心事重重,长长的睫毛更显阴郁,像有千言万语要倾诉,但你是那么年青,怎么会有这么忧伤的眼神……”

“没什么好说的,天生如此。”念容终于不耐了。

“阿容,我只是希望可以和你沟通,你为什么要封闭自己?”

念容简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齐先生,真谢谢你的好心,我看起来真的这么不可救药吗?”

“阿容,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和我说话?无论如何,是我将你从那个酒楼接了出来!”

念容一愣,手中杯子“当啷”落地,原来点睛之笔在这儿,这个男人,眼前这个男人,终于提醒她他是她的恩主。

齐上前一步,抓住念容的双臂,“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念容想挣扎,想尖叫,她心脏猛一阵窒息,半晌才缓缓道:“齐先生,夜了,我想早点休息,关于你提的问题,我会好好考虑!”

是夜,一直做梦一直做梦,自己变成乞丐,沿门乞食,无片瓦遮头,一下子,又变成卖火柴女孩,一枝洋火划过,终于冻死街头–一身冷汗惊醒。重新躺下,不知怎的好像站在大太阳底下的街头等计程车,身边有两只大大的行李箱,是谁把她赶了出来呢?箱子那么重,日头那么烈,车总也不来,眼前已泛起了点点青蝇,一刹时心如刀割–啊,寄人篱下是不行的。总觉得屋里另有人,她简直快疯了,她对那个人说:“先生,你那么渊博,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爱,和那种很深很深的安定感?”细看那个人不是法语教授,是沙克,他大喝道:“你吃我的,用我的,还敢说不爱我?还敢说和我在一起没有安宁感?”念容想逃,手却被人拉住了,是沙威悠悠的声音:“玛雅,跟我来,我一个人的寂寞……”她大叫一声–原来又是一个梦,她摸索着开了床头灯,又服用了几片镇静剂,却再也睡不着觉。

她飞快地拉开抽屉,打开箱柜,她并没有多少现金,只有一本不到一万元的存折和一只铂金手链,剩下那些香水、衣物,她可以统统不要,她仍可以再重头来过,可是,她浪费的这些时间……离瑞士的签证到期只有半年,若下半年她还筹不到十八万回去的话–她只能留在中国。她心一凉,不知怎的,又想起了Geneve朗峰广场,那美丽的焰火,是爱情吗?她问自己,她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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