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瑞士菲佣

早上接到Medylyn的短信，整个人一下就不好了，急急地拨个电话过去，然后听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Lisa去世了，下周一是她的葬礼。”我一下就呆住了。

此内容发布于 2017年10月22日 -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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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婕, 瑞士资讯swissinfo.ch

Lisa是一个为我家服务了10年的菲佣，比我小一点，6月辞工回菲律宾老家准备结婚，临走前介绍了她的好朋友Medylyn来接替她的工作。在瑞士，家政行业的从业人员大多都是东欧葡萄牙或菲籍女佣，她们有的有合法身份，有的曾经有工作签证但因为换工作签证得不到续签就“黑”了下来。这是一个灰色地带，政府当然知道，但由于有市场需求，本地人又不愿去做这样的工作所以也就眼开眼闭，不过她们也有自己的协会和律师可以保障她们的权益。Lisa就是她们中的一员，她很幸运，在一次小事故因伤就医时，她恢复了她的permit(居留许可)，这样她就能离开瑞士回老家探亲，而不像其他人因为没有合法身份而不敢离开。

她被介绍来的时候，我家妞刚出生没多久，四个月产假休完有一大堆的工作等着我。我急急地想找个人分担家务，看她挺老实的，说话细声细气，就留下她，开始了我们俩的主仆缘分。

她是一个非常专业敬业的菲佣。每周她都准点来，很礼貌地与每个人打招呼，然后不多说一句就开始干活。刚开始时，我说我和你一起换被套吧，因为我觉得一个人换双人被套简直是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务)，她淡淡一笑说不用，她可以搞定。她整理好的床铺堪比五星酒店的水准，连缝隙里都拉的笔挺；卫生间的每个角落都纤尘不染，淋浴房的玻璃门没有一丁点的水渍；连厨房的油烟机也都擦的雪亮。时常来我家小住的老妈对她的工作也赞不绝口，每次总说：“Lisa是怎么擦厨房水斗的？！太干净了！你离了她可怎么办呦！”

她是一个善良，诚实，可信的人。十年来我家从没有少过什么东西，不像之前用过的另一个工人，经常贪小，手脚不太干净。常常她来工作时，我就把大门钥匙留给她然后去买菜。等我回来时，窗明几净，门窗都关好，一切妥帖。女儿小的时候，有时需要baby sitter，给她一个电话，她就算已经有安排，也会尽力错开过来帮忙。以前父母朋友来我家小住也都认识她，那年父亲病重往生，我在上海料理完后事回瑞士，她陪我一起掉眼泪，仿佛是她失去了一位亲人。

她是一个很典型的菲律宾人，非常清楚自己的角色。话不多，甚至有些腼腆，从不在我面前流露她的喜怒哀乐。虽然每周都见面，我们早已不拿她当外人，但亲近的同时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她不太愿意谈起她自己，我自然也不便多问，怕聊起她的伤心事，或不小心伤了她的自尊。一个人在异乡，无亲无故，从事着一个“卑微”的职业，她一定有着她说不出的苦衷。每年圣诞节，她都要买礼物送我女儿，我常常对她说：“Lisa，不要给妞买礼物了，她什么都有，你赚的是辛苦钱，要攒着买嫁妆呢！”

一晃十年过去，十年间她回老家探亲也就两次。曾经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相敬如宾，安安稳稳地走下去。今年7月我们要搬一个2公里远的家，我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告诉她一个新地址，她就可以换个地方继续来我家上班。没想到她说她也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我，她打算离开瑞士，来瑞士已经17年，她累了想回菲律宾老家。我很惊讶，因为之前一点没听她提起过。我问就只是因为累吗？她抬起头有点脸红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回乡结婚，我今年40岁，已经有点太晚了……”虽然对她的未婚夫一无所知，但这么长时间一直等着她的大概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吧。我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恭喜她，问起她将来的打算，她说结完婚看情况，很可能明年就会回来。我说你回来一定要来找我。她答应了。6月底最后一次来，临走时我给了她一封大大的红包，又重温了一遍我们俩的约定。看她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离开我家，我心里着实为她感到高兴。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最后一次她来我家，我家的吸尘器坏了，我还和她开玩笑：“看，你的老朋友也不舍得你走，索性跟你一起走了。”她笑笑，临走时我本想和她一起拍张照，但转念一想她明年就回来了，又不是生离死别。

没承想这竟是我俩的最后一面！

离开瑞士后我和她通过一次邮件，得知她一切都好，忙着筹备她的婚礼，我也安下心来等着她明年回来。她终于结了她想要结的婚，只是婚礼后第四天她突发急病去了。我的哀伤无以言表，生命如此脆弱，今天的悲欢离合也许就是明天的生离死别。她是累了，愿她在天堂里好好安息，带着微笑。

Lisa，你在这个世界匆匆路过，独自飘零，却在我的记忆里盛开。你的朋友纪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