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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簡直是場災難!”

Jonas Lüscher
曾經染病的新冠肺炎重症患者、作家Jonas Lüscher Thomas Egli / lunax

作家Jonas Lüscher因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而患上重病,昏迷了整7週。在採訪中這位43歲的作家表達了對輕視疫情和陰謀論者的憤怒之情。他說:好的文學作品可以幫助我們理解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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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üscher先生,您曾感染過新冠病毒,那時病情如何?

挺嚴重的。 3月15日我臨時替班參加了慕尼黑的社區選舉工作,幫助組織投票和清點選票。就這樣我被感染了,開始有咳嗽、高燒這些眾所周知的症狀。核酸檢測呈陽性後,我被送往醫院,醫生診斷為肺部感染,之後病情很快惡化。我被麻醉並接上氧氣,之後昏迷了7週。我總共在重症監護室待了9週,還有3週在康復病房。我的肺功能至今受限,長時間陷入昏迷也給我帶來了常見的並發症,不過我很幸運,沒有什麼認知上的損傷。

在經歷了這些之後,您如何評判這場公共討論呢?

直至今日免疫學家還公開宣稱,新冠病毒對低於45歲的健康人來說並無危險,客氣點兒說,我認為相當古怪。就算沒被感染,這也讓我生氣。更令我氣憤的是,這樣的輕描淡寫否定了我的病史。我不屬於高危人群,健康、沒有既往病史,還不到45歲。宣揚這種論斷純粹是為了偷懶:如果病毒只傳染給老人和病人,那把他們封閉起來就好。但這首先是錯誤的,不僅僅我的病例可以證明;其次也不人道;第三它還是無效的,瑞典就是前車之鑑。至於那些宣揚陰謀論的人,完完全全是場災難。

作為一種人畜共通的傳染病,是新冠肺炎本身特別糟糕,還是它折射出了我們的社會現實特別糟糕?

這至少是一次機會,讓我們利用毫無爭議的危機問一些原則性的問題。疫情就像放大鏡,放大了原本就存在的社會問題。我們應當自問,我們的經濟秩序如此脆弱,要靠不斷地增長和消費才得以維持,面對疫情,它的價值在哪裡?我們還應該自問,我們與動物的關係,是不是要從根本上轉變?面對巨額援助,我們應該討論,誰的負擔最重,誰最容易受到傷害,以及如何合理分攤這些負擔。公平分配問題再次成為了主角。

社會上真的會討論這些問題嗎?

令人吃驚的是,不會。其實很明顯,在這種非比尋常、如此緊張的局勢面前,Hoffmann、Oeri、Brenninkmeijer和Blocher這些億萬富翁家族應當做出犧牲。但不會有人發起這樣的討論。所有人都希望能很快回到疫情暴發前的生活當中。當然,這有可能,3、4年後當我們平靜地回首2020年時,疫情不過是段遙遠的可怕記憶,就像如今我們很難想起2008年的金融危機一樣。但也很有可能,我們再難回到原來的正常生活,而只能作出妥協。

再分配對您來說似乎是新冠危機中最緊要的事宜,這有點讓人費解。

很容易理解啊。一場新冠危機把我們社會的不公平現反映得清清楚楚。那些住在蘇黎世山上漂亮別墅裡的,有花園和游泳池,他們當然可以毫無困難地把新冠危機當作是一次“減速”的機會,練練瑜伽、鞏固鞏固法語…但有兩個小兒子的單親家庭,住在狹窄的出租屋裡,他們所經歷的就完全不同了。新冠危機讓他們的生活更困苦。是的,我們還是要把錢分配得更合理。

為什麼沒人有這樣的意識呢?

因為近30年來,我們將新自由主義思想內化了。我們缺少建構一個更好世界的想像力。所以我們依然不會想到,護士的工資應該比現在多,工作條件應該比現在好。雖然她們的重要性、她們的系統地位,最近幾個月已展現得淋漓盡致。

“我們缺少建構一個更好世界的想像力”。

您是社會民主黨人,您的個人經歷和這場新冠導致的社會危機讓您變得更加堅定?

是的,這場危機證明,我們需要一個有行動力的政府。看看美國吧,在這場危機中全面潰敗:虛弱的社會福利體系、糟糕的衛生系統、垮掉的基礎設施,還有關鍵位置上不稱職的領導人。

不僅僅是川普,還有波索納洛和鮑里斯·強生,他們的名聲也不怎麼樣。新冠危機會結束那些民粹主義外行政治家的時代嗎?

當然,危機暴露出許多問題。川普還有其他同類型的領導者們,根本沒有掌握行政​​上的入門知識,更是對危機管理一竅不通。然而問題是,他的選民是否對這些感興趣,現實是否會打擊那些狂熱的追隨者。就川普來說,其實一場錯誤百出的採訪,就足以讓選民放棄對他的支持。至於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他確確實實感染了新冠,但病情較輕,卻成功帶偏了所有人,讓那句“不過是場小感冒”變得更加可信。

但鮑里斯·強生(Boris Johnson)真是受了不少苦。

我曾經讀到,新冠肺炎改變了他,讓他想得更多。這一方面令人欣喜;另一方面,一個政治家只有自己遇到了麻煩,才會對同類問題敏感,總不能指望次次如此吧。這也證明,這樣的人缺乏共情的能力。如果一個首相要先染上新冠病毒,才意識到問題所在,那也是他的失職。

您在新書裡談到:我們的社會低估了“論述”的力量,它過於看重量化的方法,將統計數據神化…但新冠疫情駁斥了您的觀點:我們的數學必須足夠好,才能理解落差值、概率這些概念。

表面看似乎是這樣。是的,在這場危機中我們需要科學式的精準,流行病學也大體是個統計類的學科。但還有個問題就是:我們蒐集這麼多數據幹嘛?我們必須用數據來說明什麼,純數據什麼都代表不了。我們需要以數據為依據的論述,既有描述感,又要言之有物。柏林的病毒學家Christian Drosten就是個很好的榜樣,他是一位非常稱職的科學論述者。他的播客裡也無外乎是數據,但Drosten用淺顯的語言,謹慎而又細緻地講了出來。擁有這樣的科學家,德國何其幸運。與此相反,那些最愚蠢的新冠病毒講解者,他們深受陰謀論的影響,只是在拼命否認。

“當然,危機暴露出許多問題。川普還有其他同類型的領導者們,根本沒有掌握行政​​上的入門知識。”

第一波新冠疫情來臨時,還流傳著世界末日式的說法。 Lukas Bärfuss(瑞士作家)預言說,瑞士可能會比意大利還糟。

嘲笑那些“製造恐慌的人”總是很容易。 Christian Drosten(德國病毒學家)說得好:“搞預防的人永遠不會獲得榮譽”。確實如此:只要發出警報,就會採取措施,事情就會變得沒有預告那麼糟糕,那些人就變成了“製造恐慌”;如果沒有發出警告,沒有採取措施,事態可能就會變得很嚴重,那麼同一夥兒批評家又會譴責他們毫無作為。設想一下:假如巴塞爾狂歡節如期舉行,我們的疫情可能就會變得和意大利北部一樣嚴重。

您相信文學作品可以讓我們更好地理解這個世界,那會不會馬上有一本以新冠疫情為主題的長篇小說出版,讓我們大開眼界呢?

如果媒體宣稱很快要有一本大型的新冠疫情小說問世,那麼您大可持懷疑態度。因為大部分情況下這樣的書都會是名過其實。要想寫盡新冠病毒這樣的題材,不是一本小說就能完成的,它需要一系列藝術化的論述,通過電影、歌曲等等,這些作品的產生都需要時間,此後才能讓我們深入地、多面地去理解新冠病毒這一主題。其實像“新冠”、“病毒”這類概念,都無需刻意提及;我們要展現的,是它們對人類大主題“愛”或“家庭”所產生的影響。同樣,提到反映2008年金融危機的優秀作品,我們會想起Rainald Goetz或John Lanchester的文字,他們只是含蓄地展現了危機。

“經歷了新冠疫情之後,我的寫作肯定會發生一些變化。”

您在您的書《野蠻人的春天》和《力量》中也寫到了金融危機,或者說是危機四伏的新自由主義。對您來說新冠病毒是一個有意思的文學題材嗎?

從社會的角度來說是的,但我不會寫得病的個人經歷,至少不會發表。但在經歷了新冠疫情之後,我的寫作肯定會發生一些變化,對所有嚴肅作家來說,都該如此吧。

新冠疫情對藝術產業也造成了衝擊:音樂會、大型朗誦會幾乎都不能舉辦了,許多公司瀕臨破產。現在的文化界是不是遭受了重創?

確實處於緊要關頭。因為許多企業消失了,就不會重頭再來。特別對享受津貼的小公司來說,真的很難。在文化產品的許多領域,其實都是以自我剝削為基礎的,如露天戲劇、爵士樂、舞蹈,還有文學。藝術家們勉強糊口,大部分作家都不能靠賣書生活。而他們賴以生存的朗誦會,全部取消了。特別是那些要在封鎖期內出版的書籍,處境非常糟糕。因為有人耗費5年時間寫本小說,最後出書卻成為泡影。

對新入行的人來說,新冠危機是機會嗎?電子搖滾樂的DJ(唱片騎師)Westbam曾表示,如果能斬斷文化企業原有的關係網,似乎也不賴。

對我來說,這聽起來很“矽谷”,也很像“disruptive talk”(破壞性談話)。當然在一個僵化的體系下,行動起來的可能總是同一批人。但往往是這批“老人”,用經年累月的付出和努力構建出了一個美好而有意義的網絡。如果這樣的網絡被摧毀,那麼新的網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被織起來。

那麼信誓旦旦提到的書籍復興呢?

哈哈,說的可能有點兒多。封鎖期間書店也關門了,所以談不上什麼發展。可能有的人會從書架上拿本書看看,有這個可能。但那些疫情前都不看書的人,更不會在疫情期間打開書本了。

您將懷著怎樣一種心情走入秋季和冬季呢?

帶著深深的憂慮。如果再次陷入封鎖,我們必然會付出更大的代價,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還有社會上的:單親家庭會變得越來越孤獨;住房太小的家庭,矛盾會頻頻爆發;充滿暴力的伴侶關係,失業率上升…

那麼您自己呢?

不幸中的萬幸,我倖免於難。醫生說,近期我有抗病毒的免疫力。我的生活還是比較優越的,房子寬敞,伴侶關係和諧,有一個小小的經濟後盾。相比較來說我過得不錯。

原文發表於2020年8月8日《每日導報》(德)外部链接,本編輯部已獲授權翻譯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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