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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橹:我拒绝属于谁

“拒绝”是采访中郭小橹用得最多的一个词。 guoxiaolu.com

偶然得知郭小橹来瑞士,担任今年日内瓦人权电影节(法、英)外部链接的评委。早前读过她的《中英简明爱情词典》。后来她的电影《中国姑娘》(She, a Chinese)获得2009年洛迦诺电影节金豹奖,让欧洲对这位自称“乡村朋克”的中国作家兼导演刮目相看。

访谈邀约得很顺利,准备得却很艰难:在网上搜她的信息,越读越迷惑。她是一个无法归类、出其不意的人。东与西、对与否、喜与悲,在她那里似乎都找不到答案,又似乎自有答案。

郭小橹

1973年生于浙江温岭石塘镇的渔村。

18岁时入读北京电影学院,获学士和硕士学位。

2002年赴英国学习。

现居伦敦东区的哈克尼,任诺丁汉大学(Nottingham University)的名誉教授。

她的英语小说《简明汉英恋爱词典》(2007)、《饕餮青春之二十片断》(2008)、《她眼中的UFO》(2009)、《最蔚蓝的海》(2014)等被译成多国语言。

她拍摄的电影有《嵌入肉体的城市》(2005)、《今天的鱼怎么样?》(2006)、《冷酷仙境》(2008)、《一个考古学家的星期天》(2008)、《中国姑娘》(2009)、《她眼中的UFO》(2012)等,其中《嵌入肉体的城市》入选2006年瑞士弗里堡电影节,《中国姑娘》获2009年瑞士洛迦诺电影节金豹奖。

就这样心无定数地来到和她约好的酒店前台。“你等着,我下来,”她的声音干净利落。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两个人 :她和一个穿着红底白花连衣裙、面如粉桃的小小姑娘。“我女儿,叫Moon,月牙儿,没给她起中文名。”

我拒绝一切民族划分

浙江农村长大、北京电影学院毕业、长期旅欧、写英语小说、导演国际制作的电影… 这些标签都说明了一点:郭小橹是一个跨越中西的文化人。那么,她的内心世界更中国,还是更欧洲?

显然,这个问题于她已是老生常谈。“一直都是英文采访问我这样的问题,”她笑了笑,“我总会说,我的生物组织是中国的,但是我的文化身份是完全欧洲的。其实‘中国人’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概念,这个群体不像犹太人或者穆斯林那样拥有一种血液上的维系;‘中国人’是一个混杂的政治身份,而不是文化身份… 我反对民族划分,因为它的结果就是战争。”

说到这儿,郭小橹转换了语言:“I’m the marriage of French cinema, Italian literature and Spanish painting… I refuse to be nationalized or identified as one (我的文化是法国电影、英国文学和西班牙绘画的结合体, 我拒绝被国籍化或属于某一特定群体)。”

那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多重的文化背景下的人既属于、又不属于各个文化?“不需要属于!”郭小橹激动起来:“萨特的存在主义60年代就已回答了这个问题,人生来是完全裸露的,是为了生存才去投靠(某一身份定义)。I’m not even a woman, because tomorrow I can do an operation and become a man. I want to live multiply, I want to live in many identities (我甚至不是一个女人,明天我就可以去做手术变成男人。我想多重化地生活,我想带着多元身份生活!) 但这在中国是不可能的。你要么得属于谁,要么得出国。”

郭小橹2014年出版的小说,中文名《最蔚蓝的海》。小说以两位年轻中国恋人为主人公、以伦敦、中国和美国三地为背景,通过他们对政治、家庭和过去的抗争,描述了被异化的、现代人的生活方式。 guoxiaolu.com

越主流,越叛逆

1973年出生、在乡村长大的郭小橹未曾接受过鼓励个性和自主思维的启蒙教育。她的叛逆劲儿从何而来?“我不知道,”她答道:“就像穆斯林里的同性恋一样,尽管他们接受的教育很严格、很主流,就是要男女结婚,但是在他们当中同性恋依然存在。”

教育的主流是一回事,而人的自然个性又是另一回事。“中国每个朝代都有农民起义,每天都有人在抗争,就像最近打工仔自杀的事情。压是压,反是反,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存在的方式,其实没有主流和边缘…而且社会越是主流、叛逆就会越激烈。”

“叛逆”郭小橹被不少中文媒体称为“华裔”作家、电影人。这个称谓多少透出一丝距离感。游历欧洲多年,到底会否同中国“脱轨”呢?“其实全球的现实就是中国的现实,中国就是世界的缩影。中国的发展是以巨大的环境问题和底层工人被碾碎的生活为代价的,其实它是世界经济模式‘集中的一个案例’,和美国建立在剥削黑奴基础上的发展之间存在着共性… 你现在往窗外看,看到富人开车、乞丐街头要饭,在中国也是一模一样。我倒是每三个月就要回国一次,但如果你是一个政治上、文化上敏感的人,不一定要经常回去,一样能了解中国。”

孩子不是根的延续

这边,大人们蹙眉聊着哲学社会;那边,两岁多的月牙儿一会儿奶声奶气地哼《字母歌》,一会儿拿着Hello Kitty电动小风扇给妈妈吹风。

孩子的出现带给郭小橹多少改变?“有了孩子,生活会特别不一样,真的是付出代价,一命换一命的感觉。但把家庭和孩子当作全部的人生意义,这点我肯定是拒绝的。但生了孩子以后,你会更切身地感受到一种生命的痛楚感,”郭小橹的声音缓和了下来,脸上多了一丝深思。

为什么是痛楚而不是希望?“如果看到自己特别要好的朋友有孩子,有时会感到生命的延续,稍稍看到一些希望。但其实从哲学观上讲,我认为人类是自毁的。现在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疯狂和污染的世界。”

不结婚、不相信社会公约、相信人类自毁性-郭小橹怎么当了妈妈?“其实这种不可控制的自毁性恰恰让我每天保持一种奋斗状态-这也是哲学上的一个矛盾,很多对人类持悲观看法的哲学家,对每日琐碎的生活却都抱着积极的态度。我过了40年比较独立自由的生活,选择要孩子,是因为我想冲破生活的重复性。”

“孩子是对生命的一种…affirmation(证实),”郭小橹继续道。对自己生命的证实?“不,我没有这种观念!孩子是完全独立的生命,她不属于你。我说的是超越个人的、生命的继续,不是中国传统观念里的根的延续。我根本不在乎我的根,我的孩子也根本不用有我的姓。”

这就是郭小橹,她拒绝属于谁,也拒绝谁属于她。创作是“遭罪”的事情,但 “我这种性格的人必须得去创造,要不就会无聊、抑郁地死去。”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了月牙儿,注定要孤独写作的郭小橹在琐碎日常中一定不会孤独。

“A bonbon (吃糖)!”和妈妈一样,Moon知道自己想要什么。“Again(还要啊)!”郭小橹一边说,一边给剥了块糖,递给女儿。

(本次约访受到日内瓦卢梭文学馆(法,MRL)外部链接馆长Aurélia Cochet女士的大力协助。该馆在日内瓦人权电影节期间放映多部郭小橹的电影,并组织郭与读者、观众的讨论会,详细信息进入此处外部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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