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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FT共進午餐:羅傑·費德勒

費德勒在賽場上擁抱自己的雙胞胎兒子Leo和Lenny
費德勒在賽場上擁抱自己的雙胞胎兒子Leo和Lenny © Keystone / Peter Klaunzer

庫柏:在他的私人飛機裡,這位網壇傳奇反問了我許多問題。他坦率談了家庭、和陌生人合影、與納達爾的關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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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頂級運動員長達25年的採訪經驗是:對方從來不會反過來對我提問。但費德勒(Roger Federer)卻是個例外。在其私人噴氣飛機的包廂裡,他的問題接連不斷:法國“黃背心”(gilets jaunes)對巴黎的破壞有多嚴重?平時住在哪裡?有孩子嗎?當他得知我也有一對雙胞胎孩子(他本人有兩對孿生孩子,一對都是女兒,另一對都是兒子)、而且我母親與其母一樣同樣來自南非約翰內斯堡北部地區時,不禁喜形於色: “我們彼此可以兄弟相稱。”他的英語近乎完美,只是間或夾帶些許其母語瑞士德語的抑揚頓挫的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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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們搭乘其NetJets私人飛機從蘇黎士飛往馬德里,他將前往參加在那裡舉行的網球大師賽。飛機幾乎是從地面垂直起飛:私人飛機一路在高過尋常商業航班的4萬多英尺高空(此處空氣稀薄)暢行無阻地高速飛行。

我與費德勒面對面坐在米黃色柔軟的真皮扶手椅中。空姐在我們中間攤開一張餐桌。同行者(他的兩位體能教練以及一位空乘人員)則悠閒地躺在機艙後方的沙發上。我感覺自己是在為時尚雜誌拍攝貴族階層生活的廣告片。儘管坐在桌子對面的費德勒長著個蒜頭大鼻,但他就像羅馬神話中的男神一樣英俊。雙腿相叉的他顯得十分輕鬆自在,面帶微笑,直視我的眼神中顯出自信。這眼神會讓每個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頓時萌生好感。與很多頂級運動員不同的是:他無需經紀人緊隨左右“審查”其說的每一句話。

今年37歲“高齡”的費德勒已縱橫馳騁網壇長達20年,戰績輝煌。坊間10年前就紛紛開始預測其退役時間,但他2017年又勇奪溫布爾登桂冠以及去年的澳網公開賽冠軍(這是他的第20座大滿貫獎杯)。 7月1日,世界排名第三、賽會二號种子的他出戰溫網(德約科維奇(Novak Djokovic)與納達爾(Rafael Nadal)分別為世界排名第一和第二)(編者註:在7月14日溫網決賽中,費德勒惜敗德約科維奇,取得亞軍)。事實上,他似乎從未想過何時會真正退役。在當天早上他的“坐駕”上,他看上去仍和年輕人一樣精力充沛與健壯。

我剛想請他回顧一下場外生活與職業生涯,這時空姐端上了羊角包與水果拼盤。我一直想知道:費德勒是否也吃常人那樣的家常便飯;畢竟德約科維奇強迫自己不吃麥麩,並且喜吃生食。但費德勒卻把果醬塗在羊角包上。

接下來,空姐向我們推薦了“清晨能量”的排毒果汁。

費德勒笑著說:“我從未喝過這玩意,不過今天我來上一點。”於是空姐遞給他三樣不同的果汁。我和他又分別點了拿鐵和濃咖啡,兩人都要了牛奶什錦麥片(Muesli)。看來,是我多慮了:他的飲食並不清苦簡單。

我率先提問:“您的職業生涯真可謂精彩紛呈——從最初的一路上升,再到無可爭議地獨霸網壇,最後是群雄逐鹿……”

“我也這麼認為。”他插話道。

我接著說道:“如今您正奮力重返巔峰。”

聽到這裡,他表達了不同看法:“如今才是真正的快樂時光。就是我會盡可能參加巡迴大賽;我很珍惜這些美妙瞬間。我不知道何處是終點,或許,這也是件幸運的事。”他說自己如今會細細品味每次征戰,因為他明白這可能會是自己的最後一次“征程”。

我問他如何總結自己整個職業生涯?

“一切都過得太快了。我感覺自己依然是昔日的追風少年。”

來自瑞士巴塞爾中產家庭的費德勒14歲離家前往網球學校受訓。他的父母在汽巴嘉基製藥廠(Ciba-Geigy)工作。 “每次離家我都會哭。每週日晚上6點坐火車回學校時,我都是傷心欲絕;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犧牲了一些童年玩樂時光。若是重頭再來的話,我可能還會做同樣的選擇。”

15歲時,他坐在法國餐館裡,在紙桌布上反覆練習自己的簽名。 “當時我就想,自己若真能出名,簽名就能派上用場了。’但願自己將來能奪上幾座錦標,排名進入世界前一百。說不定,我或許還有機會和電視上看到的那些頂級球手同場競技呢!18歲時,我真的闖進了世界排名前一百名,當時的反應是,’哇噻,我真的能在巡迴賽立足,能與阿加西(Andre Agassi)和桑普拉斯(Pete Sampras)這樣的王者同處一間更衣室。上帝啊,這太酷了吧。’”

當時,這位初出茅廬者最大的挑戰來自球場以外的生活:“參加各種大型活動、和頂尖人物見面、與女性打交道、與不明底細者攀談,這些都是棘手事。我生性靦腆,但我覺得網球對我有很大幫助,它深深改變了我。”

19歲那年,費德勒在雪梨奧運會邂逅了自己未來的妻子、當時同樣代表瑞士國家隊出戰的米爾卡(Mirka Vavrinec)。幾個月後,他終於勇奪首個巡迴賽冠軍。他這樣回憶自己的青年網球時代:“20歲時面臨賽點時自己的想法是,’這拍我一定要狠狠擊球,要在對方場地上砸出個洞來;到了37歲,我會這樣想,’嗯,也許我應該先把球擊打到那點,充分調動對手滿場跑,再想辦法來到網前,用漂亮的截擊結束戰鬥。’”他說如今自己有時不得不強迫自己嘗試“不可思議的擊球”。他擔心自己變得太過拘謹,而如今的網球專業水準越來越高。

他風捲殘雲地吃光了除了水果以外的所有東西。我起初以為早餐就算吃完了,但此時空姐再次來到跟前,續訂餐點。

“真不好意思,能再來一杯濃咖啡嗎?”費德勒帶著英國腔問道。

空姐則推薦了煎蛋。

“好啊!”費德勒說,我也要了一份,並順勢恭維了他的好胃口。

“我不希望把一切搞得太過正經。”他說,“這或許也提醒自己不只是網球運動員。”他真的會在重大比賽前吃KitKats零食嗎? “通常每場比賽前,我都會喝杯咖啡,如果旁邊有巧克力的話我會吃上一塊,要不就會來塊餅乾。”看來天才選手無需像尋常選手那樣刻意節制自己的飲食。

但費德勒懂得如何利用好自己的天賦。我問他是否認同與另一位天才相提並論——足球界的梅西(Lionel Messi)?身為足球迷的他頓時來了精神,高興地問我是否見過梅西(他本人並未見過)。 “真有意思。”他說,“我對梅西怎麼評價都不為過。也許我最欣賞他的原因是:他拿球後,能轉身直奔球門而去,他視野非常開闊。他永遠是同時手握三種選擇的球員:傳球、盤球以及直接射門——他是當今球壇鳳毛麟角中的佼佼者。”

我看到了他倆的相似之處:費德勒同樣有諸多選擇。著名網球教練兼作家約翰·揚德爾(John Yandell)曾統計:費德勒光正手擊球的變化就多達20種。

“沒錯。”費德勒點頭認可,“年輕時打球面臨的問題是搞清楚何時運用何種打法。用您剛才的說法就是,這非常複雜。但對於擅長正手或反手斜線擊球者來說,就顯得得心應手。”

“我的職業生涯曾遭遇眾多不同抉擇,對我們來講,更具挑戰性。我覺得一旦掌握了’怎麼把球打回去’的訣竅後,就忍不住地異常興奮。也許這就是我至今仍酷愛網球的原因吧。這項運動充斥著精妙的幾何學原理,講究角度變化,時刻都得琢磨該如何擊回球:應藉助發球上網還是退居底線打?回對方發球是帶著下旋然後上網還是應大力擊球?”

熟悉這些應對之策後,他奪得了自己的首座大滿貫——2003年的溫網冠軍。次年元月份,他又勇奪澳網桂冠。他接著說道,“我當時就下定決心:自己要長期打下去。”他的體能訓練師建議他要時不時休整,而不要盯著所有比賽的出場費。

“你可以像其他選手那樣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打算打到30歲’;但我一直覺得和不同時代的選手同場競技是件讓人高興的事。要知道,同一批球員不會持續輝煌10年(甚至15年)時間,每五年就會有新人脫穎而出。先是我那個時代,而後是納達爾、德約科維奇與穆雷(Andy Murray],如今新生一代又湧現出來了。我想和不同年齡檔的球員交手(如今聽起來有點傻),而且我也可以給年輕球員和我這樣的老一輩球員較量的機會。”

從2004年一直到2010年初,除了對陣紅土場上的納達爾外,費德勒一直是男子網壇的絕對王者,前前後後共奪得15個大滿貫單打冠軍。 2009年,他的孿生女兒出生:“我對2010年與2011年的賽況記得不太清晰,原因就是自己要照顧孩子。我現在腦海中全是與家人共度溫馨時光、而不是比賽的結果。能如此安排我十分滿足。”

在費德勒照料自家孩子的同時,日臻成熟的納達爾和德約科維奇開始在各種賽場上戰勝他。在與納達爾長達15年的交鋒中,後者對前者的戰績是24勝15負,包括今年六月那場直落三盤的法網半決賽。 2013到2016整整四年,費德勒沒奪過一座大滿貫。鑑於他的“高齡”,坊間認為他已是廉頗老矣。對此他這樣說道:“那是我激戰的四年,是我必須展現永不言敗的意志力的4年。”

我問他是否很享受獨霸網壇的榮光,“那當然。我都想永遠獨霸下去。納達爾和其他高手出現後,我可是花了不少時間才適應。”他提到納達爾時說:我會在比賽結束時脫下帽子對他說一句:今天您很棒!我領悟瞭如下道理後覺得更愉悅:我不可能永遠獨占寶座,我需要強勁的對手。我很感謝這些後輩球員,正是他們讓我變得更加優秀。 ”

費德勒和納達爾維護了賽場更衣間的融洽氛圍。上世紀80年代,吉米·康納斯(Jimmy Connors)和約翰·麥肯羅(John McEnroe)有時甚至不與對手和年輕球員搭話。費德勒也曾聽說“在上世紀80、90年代,有些球員之間甚至彼此水火不容。”

當他進入職業網壇時,情況已大為改觀。 “那時更衣室的氛圍已經非常友好了,所以我想自己只需繼續維持現狀即可。我最關心的是,初登職業網壇的年輕球員能受到禮遇,這樣他們就會覺得,’伙計,網壇其樂無窮,而且這些頂尖選手又十分友善。’”

我問費德勒,這是否意味著年輕新秀走進更衣室後,他會起身向對方打招呼?

“當然會。我可能會問:‘願意一起練球嗎?’練球時,我們可以彼此閒聊:‘近況如何?有兄弟姐妹嗎?從小到大崇拜的偶像是誰?’”

此時我忍不住插話道:“您就是他們的崇拜偶像啊。”

“並不都是。有時是。但總是尷尬的時候居多,首次搭話時尤其如此。”

2014年,費德勒的孿生兒子降生了。我引用了國際象棋棋手卡斯帕羅夫(Garry Kasparov)2003年接受《金融時報》訪談時對我說的一番話:“自己再也不能如此忘我地投入比賽了,因為自己有家小,也許要打理生意,以及生活中的婆婆媽媽事。”

費德勒激動地打斷我說道:“我一直感覺戴著兩支錶,一支記錄自己的賽程,另一支則是記錄家人的日程,因為他們的作息時間表我若瞭若指掌。打比賽時,我清楚他們何時入睡。我能在賽前45分鐘與他們快速地進行視頻聊天。”

“無論輸贏,我回家後,孩子們都會說,’老爸,能陪我玩會兒樂高嗎?’我的反應是,’行啊。’沒錯,有時我會靜坐家裡回想整個比賽過程,但我會盡量心無旁騖地照料孩子。我小的時候從未想過這幅場景:獲得溫網冠軍後回家陪小孩子玩。所以這一切顯得有些不真實。”

向來崇尚平等的瑞士國民能使費德勒回歸為一位普通父親。 “我能和孩子們一起去遊樂場所玩,和尋常家長一樣與其他父母交流心得。”

我問:是否有家長想與您來張合影?

“有啊,這是常態。早上出門前我都會問自己:今天願意合影嗎?如果沒有心情,我就會選擇呆在家裡。出門在外,我總是禮貌回絕對方,’我現在正陪孩子玩,正試圖在樹木裡搭建個樹屋之類的東西,我很樂意晚點再與你合影。’”

2016年他做了膝蓋手術後,又有不少人猜測他會,但他此後又拿了三個大滿貫。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仍處於巔峰期。”他說。儘管費德勒如今的休戰期更多了,但此舉不僅僅單純為了保護身體。 “沒人想一輩子疲於奔命於各項賽事,然後覺得,’自己從未享受過人生的幸福時光。”不久前,他向妻子提議花些時間享受勝利果實,而不是立馬飛回家:“我們可以明早再走,先享用一頓豐盛晚餐,喝杯香檳好好慶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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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20年網球巡迴賽生涯是否樂在其中。他答道:“其樂無窮。”

他會擔心退役後生活變得空虛無聊嗎? “不太會。我設立了個基金會,家有四個孩子,還有一些退役後依然有合同的讚助商,我覺得生活會很充實。”他又補充道:自己不會再念念不忘激烈賽事帶來的高壓。

“但我會懷念另一個大家庭:那些網球選手。我覺得那最難割捨。有朝一日自己真退役了,真正的問題是自己還會與哪些網球選手保持聯繫。那時才能看出誰是自己的網壇真朋友。但我知道他們不太多。”

我問是哪幾位?他不假思索的答案令人動容:“我覺得我那時仍會與納達爾保持聯繫。”

在近兩個小時的無間歇談話後,我們順利在馬德里降落。費德勒指著下面這片乾旱土地說:“歐洲大陸真有意思。你瞧,從瑞士到馬德里才隔了這麼點距離,大地就已被烈日炙烤成這副模樣了。瑞士是綠野千里一望無垠。這正是我喜歡歐洲的地方。”他從不把自己的行程局限於酒店、球場以及機場單純的三點一線,而是想方設法去欣賞每一座參賽城市的精髓。 “我們會盡量把酒店訂在市中心,這樣我們就能出門走走,或是去公園轉轉。如今,通過所在城市的動物園,我們能與孩子們一起以完全不同的角度欣賞每一個城市。我還喜歡夜晚在餐廳用餐,和妻子、朋友們一起舒緩壓力。”

費德勒表示自己很喜歡接受採訪。我問他,我們記者還有什麼不了解他的地方,他回答道,他私底下很愛開玩笑,還補充道:“記者也許不知道我還有個酒窖,喜歡與朋友們開懷暢飲一番。”

在機場停機坪上,機組人員給我們拍了合影。費德勒給我一個擁抱,我也把手搭在其背上。觸碰其他人的背部時,我感覺都是毫無特徵的“一整塊”;而費德勒的背部則可觸摸到每一塊棱角分明的骨頭與肌肉,如同品讀布萊葉盲文版的解剖學教材。

最後,我與往常一樣,前往普通航站樓搭乘經濟艙打道回府。

*本文轉載自FT中文網外部链接

(翻译: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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