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沃乡情

在遥远的异乡，突然找到一款契合自己胃肠的食物，那会产生一种内在的满足，会让你感觉安然，像在自己的家中 Benediktv/Flickr

此内容发布于 2017年11月19日 - 09:30

7 分钟

王清彦

从记忆的针线筐中，拾起一个红线轴，寻找着瑞士线索的起头，记忆在润湿捻细的线头和针眼之间恍惚，我想起的是一本书，隐约还记得其中几字：沙漠，亚伯拉罕，以实玛利……这本书是十六七年前在学校的瑞士研究中心借阅的，作者本该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瑞士人，但已不详其名。

与瑞士人第一次真切的接触，是在2006年初的一天，我去老东家的上海工厂应聘，人事部门面谈过后跟我说后面是口语面试，焦急等待之后是惊诧，因为推门进来的是一位“大师傅”，三十出头的样子，他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上面毫不吝啬的点缀着油渍，膝部满是灰尘，额前的头发有些汗湿，结成了一缕缕，他抱歉他的邋遢，说他正在装机器就被人拉过来了，来不及换洗。面试是顺利的，随后很多的场合里，我常感激他的知遇之恩，而他一直能清楚地说出我们之间的第一次谈话内容。大师傅名叫帕特里克，地道沃州人，老东家是沃州企业，我的沃乡情缘从此开始。

不知不觉八年多，外籍同事来来往往洛桑和上海之间，有常驻也有过客，有新识也有离别，有人几近退休，有人刚学徒肆业，不唯沃州人，也有瓦莱州人，弗里堡人，跨境打工的法国人，还有特定历史背景下定居多年的意裔、西裔、葡裔。因着工作性质，我常接触到的更多是他们中的工程师和技师，陪同他们走访供应商、技术交底、培训或者验收零件，这些人多半是五六十年代生人，他们通常的工作语言是法文，他们对细节要求极其苛刻略显死板，在有人因为成本压力决定妥协技术要求或质量的时候，他们则会暴跳起来反对。然而与他们交友却是最容易的，因为他们对待友谊也是那么认真。

在瑞士企业工作久了，上班先打一小杯意式浓缩咖啡已经成为习惯，不时还有巧克力相伴，几乎每个来沪出差的瑞士同事总不忘带来瑞士“特产”的咖啡豆或巧克力，大家心知肚明，瑞士并不是咖啡和可可的原产国，然而他们却把这些原材料加工到了极致，他们更是乐意自豪地与人分享那份醇厚和甜蜜。

味蕾和肠胃确有记忆。

有幸两次陪中国师傅去洛桑培训新项目，共两月之久，工作之余游山玩水此处略过，还经常被沃乡同事热情相邀款待。有意思的是，跟着意裔吃的多是意大利菜，饭后偶有柠檬酒，而葡裔自然带我们去洛桑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葡萄牙馆子，吃咸鱼小吃和海鲜。开始以为只是因为我们远来是客，然而他们也邀请其他的朋友一起，席间聊着工作中的故事、服兵役时的笑话和各自的家庭，他们同样热爱自己的文化，保留着自己的语言和美食，而相聚的欢笑似乎淹没了中西文化差异和语言的鸿沟。也有西裔的老师傅，执意送我们每个人一瓶他西班牙故乡的红酒。

至于本地菜谱里的奶酪火锅，抱歉，干酪没问题，火锅真的无心品尝，而且我另有所爱：Papet vaudois！第一次点这菜纯属好奇，沃州老友和服务生半信半疑的盯着我吃第一口，好像只要我稍皱眉头，他们就立刻会帮我换个菜一样。喜欢绝不需要过多理由，当然它尝起来微酸，很开胃，并不觉腻，口感也不似德国香肠偏干硬，晚饭吃不至于难于消化或是消化过快而影响睡眠。试想在遥远的异乡，突然找到一款契合自己胃肠的食物，那会产生一种内在的满足，会让你感觉安然，像在自己的家中。我这一喜好后来也有了些传说色彩，某友听闻，每次回国都会给带其中的沃州大香肠，真是感激不尽，然而我在家烹饪时常故意省略掉大葱和土豆，毕竟人物皆非。

是的，凡事都有定期，三四年前，瑞士老友们陆续离职或退休，而我也另谋新工作。其间有次面试，竟有人辨出我的法语中夹杂着瑞士词汇和口音，我才恍然觉察，又是诧异，又是惆怅。

我和瑞士老友们一直保持着通信。今年十月底去德法出差，确定周末空闲后，便毫不犹豫乘火车绕道沃州看望他们，当莱芒湖和葡萄园再次映入眼帘，将近洛桑站，竟有些许近乡情怯。他们也因着我的到来重聚，其中一位手机里还存在五年前我们在无锡(不是Ouchy哦)一起吃火锅的照片。各自分享完近况，接下去的话题竟然跟国内老同事相聚时的惊人一致，都是关心老东家的种种变故，毕竟是老东家将我们连结在了一起。他们也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职业经历，又对比他们子女现在的职业选择，有作面包师傅的，要凌晨起来去上班，兢兢业业，没有半句牢骚，有作木工的，更是因为喜欢这份工作，我不禁对沃州的年轻人肃然起敬，虽然对他们直接接触不多。

沃州于我，是个有情谊的地方，常怀念，似乡愁，故唤沃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