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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死岛

《上海血统》第十五章 死岛 作者提供

如果说康庄让小宝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惑,那么丹尼便是让她对世界想要放弃的那个人。毁灭她,是因为太爱她,毁灭她,是为了让她更好地记住他。

——题记

这是一幅快要被人们忘记的名作,来自瑞士著名画家阿诺德·勃克林之手。艺术史学家常常为应如何评价勃克林而困惑。勃克林是个独特的,骄傲的,性格有些怪异的艺术家,曾经在自家花园里试验飞翔。他不喜欢给他的作品起名字,他曾声明自己绘画的目的是使人做梦。

房间里,下午的光影投射到这幅苍白诡异的画上,让它添了几分柔和惆怅的调子,房间里放着俄罗斯作曲家拉赫马尼诺夫创作的交响乐“死岛”,在里面可以听到阴森的划桨声。

这幅叫做“死岛”的画,其中的情景是一个满布岩石和柏树的小岛。画中云层低沉,天空阴郁,海面深邃没有波纹;一座孤立的岛屿,突兀地耸立在海中。岛上四周遍布岩石峭壁,中央植有高耸入云的黑色柏树。岛的右面岩壁上,雕刻着上下两列的停尸岩洞,类似中世纪教堂地下墓场的穴洞。

海面上有一叶孤舟,后坐的划船人放了桨任船慢慢漂进孤岛正中央柏树阴郁的狭小港湾。小舟上站着一个全身裹白衣的人,面前停放着一具白色棺木。

丹尼环抱着双臂望着画面,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不会再飞蛾扑火一般地爱了。悲伤、绝望、内疚和感激一下子从他的胸腔里涌到鼻子里,再从鼻子涌到眼睛里借着泪水落下。她不在了,他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出奇得大,大到他恐慌得要命,恐慌得要发疯。

他是个脑外科专家,喜欢音乐、佳酿、靓衫和美女,本该是风流倜傥活在女人堆里的料,可是,自从16岁那场刻骨铭心的初恋后,他再也没有爱过,身边也从没过女人,他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直到32岁那天,他见到了清水小宝。

当时他坐在玻璃会议室外等待一个朋友一起去打网球,一个穿白衬衣的女人用一条手臂抬着两台手提电脑进了会议室,那女人背影清瘦,梳着乌黑发亮的发髻,紧身的灰色筒裤,细条的银色领带飞在身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把自己穿成那样Gay的女人。他带着好奇心看着她神采飞舞地做着Presentation,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是就在她转身显露出正面的那一刻,他就无法自拔了,他见过美女无数,但是那种清冽,充满洞察,无所畏惧的表情是他遭遇的第一次。那道雪亮的白色在会议室飞舞,他的心怦怦直跳,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散会的时候,她率先疾步走了出来,见到他的时候礼貌地点头说了声:“Good Evening。”英式发音。他闻到她走过时候的香水味,之后的一个月他发痴一般地在各大香水店找寻那种味道,无果,直到后来与她相识之后她才告诉他,那根本就是男士香水,Nikos的Sculpture,冰雕。

一路上他都在问那个朋友关于她的一切。

“她很特别,思维方式与常人相反。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退学生,理由是学制教育只是故意延长学生在校时间来平衡劳动力市场,4年的学习其实2年就可完成,觉得时间比学位重要于是就退了学,之后搞过广告,做过投机买卖,开过夜总会,习惯见好就收,平均两年做一个新产业,做成功了就卖,后来去德国搞私募基金,结果栽在中国人手里赔了老本,只能又重新做回广告,如今想跟我们公司合作,把瑞士本土的广告客户拉去中国进行品牌延伸。才27 岁。”

从那一天起她凛冽的样子便一直留在他的心底。她频繁穿梭于东方和西方,他没有途径也没有借口再见到她,只是偶尔从报纸上看见她冷峻的表情和闪烁在空气里从来不变的卡地亚手镯。她处事无所顾忌,总是绯闻缠身,却从不澄清。她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27岁早就过了别人的好几辈子,一箩筐的故事,天下事早已让她占尽。他并不担心会再也见不到她,一种直觉告诉他,他们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快乐过,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从前。

事情正如他感觉的那样,他那个朋友告诉他,他们公司将在丹麦举办小型赛车比赛,她会和自己改良的美洲虎在那里出现。

丹麦的奥尔胡斯位于日德兰半岛沿岸,是丹麦第二大城市和主要的港口,地势平坦,充满岛屿和森林,是欧洲北方的典型。比赛当天大雾茫茫,他们一群人坐在森林的一角,天色在早晨就黯淡了下来,她黄色的美洲豹停在如水墨画的森林里,只是不见她的人。快要到点的时候,她匆匆到了,迅速做了赛前准备又检查了一下车况,引擎发动了。比赛是绕岛屿7圈之后再回到森林。半小时后,赛车手们陆续抵达,一小时后除了她,剩余选手全都到了,突然看见有很多人神色匆匆跑来,他知道她出事了。他一下跳出了防护栏,喊着:“我是医生,我是医生。”他们带着他到了出事地点,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神智清晰。

他俯下身询问她的情况,用瑞士德语。

“请说普通德语,”她对他笑了笑,“雾太大了所以撞到了树,我的脖子动不了了,而且左侧上肢感觉很迟钝,猜想是颈椎错位了。”

他和几个人一同把她送去医院拍了片作了检查,伤势正如她猜想的那样,需要静养段日子。

她忍着痛执意要出院,因为日程表上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可是光走几步路就痛得坐了下来。他提议自己留下来陪她,于是其他人走了,忙着处理她报废的车去了。

她不愿穿医院的衣服换了套干净的黑色小礼服一丝不苟地坐在床上,看见他推门进来做了自我介绍。

“我认识你。你曾经坐在会议室外。”他对她不动声色的记忆力大吃了一惊。

接下来都是些small talk,她能做到不冷场同时谈话的内容又都无关痛痒丝毫不牵涉到个人隐私,一个交际老手。

她不愿在床上进食,他陪着忍着痛的她来到底楼的餐厅。她累了,吃着东西,慵懒地望着窗外灰蓝色的天。

“很难想象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长大的,伴着这样干净又什么都没有的天空。不知道西方孩子童年的寂寞是否和中国独生孩子的寂寞是一样的。”她绵绵自语。

“我的童年很快乐,直到10岁的时候因为哥哥的自杀才开始知道什么是寂寞。”

她不回答他,转移到其他话题,她的社交风格是一旦落入太私人的对话,便把它转移掉,她喜欢那种无关痛痒的谈笑风生。

似乎是要进一步试探和逼近,他又把她开启的新话题转回到他的私人生活,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她记住他的机会,也是打破表面礼仪获得真正交谈的机会。

他告诉了她自己的童年,失去哥哥后的绝望和孤寂,充满经济窘迫的求学生涯,母亲连续两年圣诞节的企图自杀,因为他的哥哥是在圣诞节那天晚上吊死在他家放置稻草阁楼的房梁上,他说到了父亲的背叛,和在哥哥死后的离家出走,他后来一直生活在非洲,再也没有回来过。他父亲一生唯一一次出境便是去了非洲。还有他的初恋,因为她显赫的家境始终让他无法全部接纳,他无法对她说我爱你,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自己能拿什么来爱她,于是在他的自卑和冷漠里她离开了他,而他在若干年后成了一名出色的脑外科大夫,学会了怎样让自己看起来足够体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面前这个女人道出了他人生中所有的丑陋与黑暗,他不能否认当初的全部道出也有居心不良的成分,希望她再也忘不了他,但更大的动机是希望他们之间能够由坦诚走向熟捻。

“Mr. Scala,谢谢您的信任,我为您受到的不愉悦的遭遇感到非常抱歉。我由衷地祝福您,在未来的生活里充满了惊喜,并且我确信那一切都会发生。我的脖子告诉我现在是上床休息的时候了。”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谢谢,我自己上楼就好,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有点尴尬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太天真了,她的心根本就被现代文明礼仪锁得紧紧的。她跟他不是同一个世界,她的世界璀璨光明,无需烦恼。

可是他又错了,她真的记住了他。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见到。直到小小的苏黎世又让他们相遇了。

下雨天的傍晚,他走到路上,一辆漆黑锃亮的“Cross Fire”从拐角冲了出来,溅了他一身泥水。

车窗里突然透出她皱着眉头的脸,眼睛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说,“对不起,把夹克脱了上车吧,我陪你新衣。”

她的车不能久停,他只能上车,她在商业街拐角处停下让他坐在车里,不出一刻钟便把一套礼服递给他,他从袋里拿出一看竟然是他的尺码。

“你常为男人买衣服吧?”

她发动引擎笑笑,“您曾经在我受伤时陪伴过我,今天就请您喝一杯。”

他们的故事也就是从那杯酒下肚开始。一个叫做Zug的小城,在那里他见到了这辈子最红的晚霞,一杯草莓玛格丽特下肚,那个光鲜凛冽的清水小宝第一次放下戒心让一个人走进了她的心里。

如果说康庄让小宝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惑,那么丹尼便是让她对世界想要放弃的那个人。毁灭她,是因为太爱她,毁灭她,是为了让她更好地记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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