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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尔尼:昨欢如梦» (九)

文清开着车,教堂后的蔷薇开得正盛,这种植物总是四处攀藤生长,大家见了,便唤她“浪迹玫瑰”,浪迹玫瑰,呵!小蝶,你是不是也是一株“浪迹玫瑰”呢?

三月间,小钟结了婚,可儿特意从德国赶来参加,她六月份毕业,已提前和哈格娜服装公司签了Contract,Thomas感叹:“多优秀的一个女孩,校长的recomendation上赞不绝口,做事又勤力,来哈格娜工作是整个公司的荣幸。”Thomas忘了自己当初应允文清让可儿来实习时那副不情不愿的勉强样。看来,做人一定要自己争气。

新郎新娘出来了,两个人都穿着白,非常愉快,可儿握着小钟的手由衷地说:“钟哥哥,谢谢你,你们一直都对我那么好!”可儿本就是个小可人,说起话来又千伶百俐,怎由人不喜欢她。

宾友举杯庆祝时,文清拉过可儿,低低问:“有小蝶的音讯吗?”

可儿一把甩脱了他,冷冷地注视文清的眼睛,沉声道:“你关心吗?”

宫本摇电话说五月会来瑞士,关于小蝶的疑问,文清到底还是忍住了,在长途里谈这些是不是唐突了些,反正宫本先生过两天就来了,到时二人再抵足而谈不迟。

他挂了电话,黄昏的天空已隐隐现出紫色,可能要下雨了。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初见小蝶的那个下午,她的出现像一只竹绿色的蜻蜒,穿透了他生命重重的灰色帷幛–“小蝶!”他想。

晚上,下起雨来了,文清点起一支烟,望着窗外幕沉沉的夜色。

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文清不耐烦地抓起电话,“谁?”

“请问,是陆先生吗?”那声音犹如被雨打过,清晰而脆亮。

“小蝶?”他急道,“小蝶,你在哪里?”

那边长长的沉默。只听见雨声,不知是话筒那边,还是话筒这边。

“喂!喂!小蝶,你在听吗?告诉我,你在哪里?”文清几乎喊了起来。

“我在哪里,并不重要–你,好吗?”

“小蝶……”文清觉得喉头被什么哽住了,“小蝶,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我去了Chur,也去了Ceneve,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又要离开?”

沉默,可怕的沉默,突地,文清听到了悠悠的,几乎低不可闻的背景音乐,从电话那端缓缓渗人,也许不是:

我是鱼 你是飞鸟

……

你勇敢 我宿命

你是一只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有体温的鱼

蓝的天 蓝的海

难为了我和你

……

“什么歌?”文清喑哑地问。

“明天,”小蝶温和地说,“明天,我将离开瑞士,九点四十的飞机,在苏黎士机场,可以见到你吗?”

“小蝶!”他大喊,那边却已挂了电话。

夜里,他醒了无数次,挨到清晨,才勉强盹着,突然,门开了,一个小凤仙领翠绿上衣,真丝黑长裙的女孩翩然而至。“小蝶?”文清坐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小蝶不语,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美目如波,秀发如织。

“小蝶,不要离开我……”他携起小蝶的手,“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小蝶的手很凉,是那种透彻心肺的凉,他落下泪来。

忽然之间,小蝶不见了,他手中空空如也。文清满室找她,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他蓦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他一身的汗。差那么一点点,几乎就可以向小蝶表白自己的心意,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抹去脸上的汗水,侧着身,用枕头压着面孔,痛哭失声。

天亮了,他急急起来,手抖得厉害,衬衣袖口无论如何也扣不上。一边看着表,七点二十,来得及时间绰绰有余,文清去找领带,红的,太俗;花的,太傻;黄的,太刺目;蓝的,根本不相配。他一根根扯出领带,又一通塞回衣橱。文清决定不打领带了,他焦燥地脱下已穿好的衬衣,一迭声向卧室喊:“我那套圣罗兰的浅灰西装呢?”

妻子挪动着臃肿的身子,还来不及漱口,睡眼迷蒙地嘟囔:“天不亮就喊,怎么,今天有重要客户啊?”

全副武装完,他连早饭也不想吃,径直去后院取车,胃因为紧张,被揪作一团。

七点五十,来得及,Bern离Zurich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来得及,时间绰绰有余。

手机响了,他腾出右手去接,女秘书Garbie的声音,“陆先生,Austan先生的私人座机今晨八点五十分到,伦敦那边通知您接机。”

“今晨八点五十?”他大惊,“不是说明晨吗?”

“因事提前了!”

“为什么偏偏是今晨?”他微弱地抗议,““为什么小钟不能去接,”顿了一下,又微弱地补充,“是,小钟渡蜜月去了。”

他其实并不敢得罪Austan,Austan家族覆盖了几乎整个欧洲的广告与地产业,也是他最大的客户,“我们公司80%的利润来自20%的客户身上,”小钟每次对往年终报表这样说。

Austan先生从商前是国会下议院参议院长,跺一跺脚瑞士的地皮也会动三动。当年,自己的公司两次陷入危机,若不是Austan先生一手扶持……

“小蝶!”他想,他调转了车头。自己去机场迎接之后就立即驳头去Zurich,五十分钟,加足马力,还来得及,‘小蝶,你等我!”

刚才还出的太阳,不知为什么突然飘起了小雨,文清不及关上窗子,面孔全湿了,水珠挂在脸庞两侧,仿佛是泪一般。白兰花香得幽醉,栀子花一球一球开着,在雨中,香味格外清新与柔美。远处教堂传来低低的风琴奏乐–是葬礼,洗礼,亦或是婚礼,也许都不是。

Austan先生这次回瑞士带了自己年轻的妻子,他们的婚后曾在《瑞士周报》、《Bern新闻报》上占过三个版面,传说那是一个美丽得妖异、又懂蛊术的东方巫女,关于她与已花甲之年的Austan先生联姻一事,各种传媒更将她指摘得千疮百孔。

那个女人站在Austan先生的身后,虽是一件宽身黑丝绒长大衣,也约摸看出身材修长柔美,带一顶英式贝蕾礼帽,下垂黑色面纱,所以看不真面目。

文清上前向Austan先生致意,并一一与各随行助理握手,那女人并无任何表示,待文清走近,也只是轻轻颔首而已。但看得出Austan先生很宠她,关切地问她是否累了。直至这时文清才发现,那件丝绒大衣是剪毛貂皮,不知怎地柔软似一块布料。Austan微笑道:“本来是计划明天来瑞的,可她一刻也等不及,非要现时来!”

随从助理询问是先去公司还是先回别墅,文清急得直看表,九点五分,小蝶!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这时,一言不发的女人开口了:“我想回Chur,陆先生,有兴致同往吗?”

这巫女,果然名不虚传,从来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他慌张将头低下,怕一不留神里面喷出的烈焰会将面前这个黑衣女巫活活烧死。

“陆先生是不是另有安排?”女人的声音很美,但不知为什么,仿佛有一种凄清的味道在里面,像秋风滑过深院的梧桐……也许不是,是他自己多心了。

“怎会?夫人邀请,荣庆之至!”文清自己也愣住了,他不能相信这话发自他的喉舌。

雨更大了,熟透了的玫瑰在空气中似水果味道,他的巴利皮鞋踏进一个浅浅的小水洼中,汽油虹踩碎了,水滴溅起来。

远处,传来教堂低低的风琴奏乐–唱诗班还是弥撒,有人刚刚举行过婚礼,地上满是碎花瓣……也许不是,他痛楚地闭上了眼睛。

雨一直没有停,天色暗得像晚.上十一点。他并没有掉泪,他不会掉泪!

车在“竹园”门前停住,Austan先生慈爱地问自己的小妻子:“亲爱的孩子,要吃点东西吗?”那东方女人看来很疲惫,任由Austan先生帮她脱去大衣,里面是一件不合季节的黑色低胸长裙,大约又是什么莱魅,丝绒,奥根地沙,反正都是些牵牵绊绊、不切实际的料子……文清突然微笑了,为什么不呢?这女人有的是金钱与时间,即使她愿意把周围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那女人始终没有除下面纱及帽子,但文清依稀发觉她有相当优美的轮廓和极其精致的下巴,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哀婉,“以前这里不叫‘竹园’的。”

换了好几任店主了。”文清察颜观色地提醒道。

“那!附近是不是有个叫‘Sohnee’的酒馆呢?”

这女人简直像小孩子一样任性枉为,不可理喻,文清有些不耐烦了,“哪有什么‘schnee’?Chur是一个小镇,Old Town附近只一家酒吧,那就是‘Football Club’是男人们看球赛喝酒的去处。”

女人缓缓点着头,不知是悲还是喜,文清的目光跟着她滑动,门前的玻璃橱窗里小蝶弹琴的照片还未及撤换!小蝶……他胸口一阵扯痛。

忽听一声低呼,大家的目光都随之投了过去,只见那东方女人怔怔地立在橱窗前,指着小蝶的剧照,颤声问:“她,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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