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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爱苏黎世» (六)

念容退掉Vevey的Apartment,正式搬去Bern与沙克同居已是四月下旬。法律课算是停掉了,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沙威当年只在她的C/A里put了2000sfr,如果她希求能够如期返校读第二年的话,沙克是她现在可以看到的惟一希望。

沙克并不像当初的沙威一样积极张罗着帮她安置好一切,看得出沙克对女人很有经验,他像那种富裕的过了头的人,偶然添置一张心爱的沙发椅,新鲜程度不会超过两天,所以当他发现念容还是处女时,也只淡淡扬了扬眉毛。

沙克上午上课,下午实习,时间安排得很紧,一天看不见他人是常事。念容呆呆地坐在家里,仔细地用细布抹挣家中的边边角角,衣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连沙克的内裤与袜子都帮他分好类。

沙克的英语很差,而念容的德文又结结巴巴,两人在一起,说不了两句话,沙克便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

刚住进来的一个星期,念容心血来潮,按照自己的思想重新布置了一遍家,沙克回来找不到文件夹,对着念容大发雷霆,念容怔在当地,又难堪又悲愤,又不知如何开口为自己辩解–最后,沙克才发现文件夹落在学校的LOcker里,但从此,念容也心灰意冷。

瑞士的夏季来临了,这正是这个小国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可花念容却觉得自己生命的时钟被永远固定在寒冷中,即使穿梭在汹涌的人潮中,也仍然觉得是一匹无缰失群的野马,踢喀独行的蹄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下一步该怎么办?”对着家中一书橱的德文科技书,那本英文版的Bible是她惶恐无助中惟一的安慰,其中的《以塞亚书》她几乎倒背如流:“……所有对你发怒的人都要失望蒙羞,欺凌你的人都要死亡,与你争战的,你要找他们也找不着,所有与你争战的必如无有,成为虚无。因为我是主–你的上帝,我要赐给你力量……”上帝啊!她在心中悲呼。伸开双臂,却只能触到凉凉的日光。

沙克生性风流,行为乖张,动辄即被得罪,摔了门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半夜两三点手机也会响起,可以听得见里面嘻嘻哈哈女人的声音;最令人无法忍受是一次周末,念容刚刚沐浴换了睡袍,去帮沙克从冰箱里去取维他奶,正在这时,门铃大作,沙克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就去开门,念容听见一个德国女人的声音–她跪在冰箱门后,手抖抖地拿不出那罐奶,两个人始终在打情骂俏,因为说得太快,念容听不太清,但最后几句她是懂了。沙克在说:“已经有另一个女人睡在我这里,不信你进来检查……”念容的心脏如同被人大力踏了一脚。念容什么也没有说,是夜沙克要她时,她也温顺地不曾这么挣扎一下–她还未向沙克提出第二期的学费,不知沙克态度如何,会怎么想,怎么说–啊!学费,光是想想也足以白头。

沙克的朋友很杂,三教九流都有,白天他们聚会的时候念容大都避出去,晚上也似一个化妆舞会,沙发里扔满时髦而廉价的男、女外套,笑声、启酒瓶声,响起一片,念容躲进卧室里读Bible,一个人向耶酥询问:“善良的老师,我该作什么事才能得到永恒的生命?”

耶酥答:“你为什么称我是善良的呢?上帝以外,再也没有善良的。你一定晓得这诫命: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欺诈……”

啊!上帝,上帝之外,再也没有善良的。念容反复念着这几句,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幕色降临Bern城。可是上帝,上帝在哪里呢?上帝太遥远了,念容甚至无法感知他的存在。

渐渐念容迷上了逛街,可惜瑞士的每一个城市都那么小,即使作为瑞士的首都Bern,念容只用半天时间就可以把城区的主要街道走个遍。她像一只在夏日里迷失了方向的蜻蜓,踯躅在温润的空气里。啊!瑞士,真正的童话之都,连一小格商店的橱窗都布置得这么情趣盎然,她贪婪地看着,像个刚识字的幼儿,多么美好呀!热闹的集市,来来往往的人群,安静的COffee Shop,美味的各式糕点……如果不去想沙克,如果不去想学费,如果什么都不去想,生活还是灿烂美好的。

瑞士所有的大型Shop Center都是各城市连锁型的,平民化一些是Manor,稍贵族些是Globus,但念容却与一般女孩不同,她更喜欢逛药店,看见他们也有与中国一般草药,而且也是暗沉沉的乌木柜子,柜子上都是考究的铜柄,一格又一格,好玩之极。

念容最爱去的是Seefeld Strasse的一家名为Drogerie的药店,那里还兼卖化妆品,然而这并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店里有一位俊美善良的本地男孩,叫Steven,念容并未和他攀谈过,只无端端觉得他的面孔似曾相识。

周末的时候,沙克去Luzern买东西,意外地邀念容同往。一路上,沙克自顾听自己的Walkman,念容转头看车窗外的风景,并不去打扰他。沙克没有事先告诉念容他要买什么,念容也不问,毫无表情地跟着他一家接一家的商店跑,很快就到日落西山了,沙克为自己买了一件大T恤,一条游泳短裤,不知还在找什么,很急躁,嘴里不停地嘟嚷“ScheBe”,念容实在走不动了,问沙克可不可以在哪里坐一下,沙克自己也累了,于是拣了个露天小酒馆坐了下来。他没有为念容拉椅子,念容尴尬地自己找座位坐在沙克对面。沙克向侍者点了Rivella,他并未替念容要任何东西。念容很渴,然而比渴更强烈的是羞辱感,她不明白是沙克实在缺乏教养还是他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当然沙克也有他自己的理由,欧洲讲求男女平等,连夫妻俩外出吃饭也是各付各账AA制。念容和沙克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

回家的路上,沙克不知为什么又对念容生起气来,把念容丢在街上,自己先回了家。念容心力交疲,拖着沉重的双腿,她不知该去哪里,蓦然间,又回想起了和念恩在一起的时光:两个面孔相似的女孩子在Engelberg的路上飞奔;两个人坐在木制楼梯间谈论Hotel Bellevue自杀身亡的女主人–那个诡异的传说;两个人在湖边一起讨论功课,一起大笑;在电话里谈各自实习的情况,还有,各自的初恋–啊!初恋,恩显然喜欢校长的大儿子,那个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上帝的男生,他好像叫做戴卫?或许不是,念容与他从未攀谈过,总觉他的性格过于沉默与古怪,事实上,念容更喜欢戴卫的弟弟Max,Max学商,性情也世俗与平易很多,如果不是那身牧师服,念容简直觉得兄弟俩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恩为什么会喜欢戴卫呢?是不是她自己对宗教也特别向往的缘故?是啊!我们都向往宗教,向往死后可以往一个更好的世界–西方极乐,我们渴望快乐,一点点影子都是好的。爱是带来快乐最重要的因素,因此我们又拼命追求爱。爱!自己有爱过吗?念容仰起精致的下巴,凄凉地想了很久:有过爱吗?是和谁呢?沙克?当然不是,女人这点与男人完全相异,性与爱是决绝不同的两码事;沙威?她对沙威除了可怜与内疚外别无他感?那是谁呢?还有谁呢?自己连爱都没爱过就糊里糊涂从一个男人的怀抱走到另一个男人的家中,就迷迷糊糊地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可是,爱呢?又想了很久,念容缓缓垂下头,有泪珠从眼角沁出。如果真有爱的话,如果有一点点的话,是不是那次,在Geneve勃朗峰广场上,那个为她画像的英俊少年?可那次真如烟花般短暂,可是,也许正因为短暂,才如烟花般绚丽而深刻。

“小姐,下午好,我们这里马上要关门了。”耳边响起声音时念容竟吓得跳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又来到那家Drogerie药店,男孩Steven正准备下楼去换衣服。

店里已关了灯,很暗,念容可以看见他脸庞的轮廓,噢!是了,怪不得她总觉得他面熟,原来从侧面看,Steven非常像那个在Geneve广场曾与自己携手看烟花的男孩,“对不起!”念容道歉,“我这就离开。”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脸色很坏。”Steven关切地问。

“是吗?”念容下意识地摸了模自己的面颊,苦笑道:“也许吧!”

“你是日本人?韩国人?亦或是香港?”

念容突然奇怪起来,“为什么你会以为我是这三个地方的人?”

“来我们店里最常见的淡色肤种亚洲人就是他们。”Steven微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啊!不是,我是中国人,中国大陆,北方,你可知道?”念容难得有这样的耐心。

“我父亲一直想去中国旅游,如果你有时间,可不可以向我介绍一下你们那里?”Steven兴奋得两颊红润。

“我都有时间,你什么时候方便?”念容也大胆起来。

“现在呢?我可不可以邀你喝咖啡?”Steven紧张得声音都结结巴巴。

念容扑嗤一声笑了,“好!我答应你。”

“那你等我一下,一下下就好,我立即去换衣服,”Steven边说边跑,不妨没看清楼梯,被绊了一跤,念容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啊!她多久没如此开心了。

念容站在街上等Steven出来,初夏的夜也还是清凉的,念容的吊带裙被晚风掠起,在晶莹美丽的夏夜,她整个人都散发出如宝石般夺目的光彩。她竟如小女孩般在街头等人约会?多么耳熟能详的镜头,在她还上初中时,心里也曾撞鹿般地企盼过,能在一个美好的时节,约会一个英俊的男孩子……现在?现在也不晚啊!被喜爱总是好的,这是爱吗?当然不是,爱是另外一种不同的东西,可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只要这片刻是开心的,比什么都强。

Steven终于出来了,看得出他很紧张,这时,有个路过的瑞士老妈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Steven的脸腾地红了,眼里却闪出熠熠的光彩。

“在讲什么?”念容微笑着打趣。

“她说……”Steven腼腆得张不开嘴,“她说,你女朋友真如夏季仙子。不要让这么漂亮的女孩久等!”

念容微笑着,别转了头。

Steven的英语并不好,念容甚至有一种怀疑,是不是德语区的人都不屑于讲英文。但他讲得极慢,极温柔,吞音也圆润,虽然有时语法上出错或是句子上断断续续,反而有一种小男孩的羞怯与缅腆。

她与Steven一齐吃兰桑尼芽与比萨,很久以来,她胃口没这么好过,响!甜的,冰淇淋是甜的,优格是酸的,咖哩是辣的,黑咖啡苦的,她今晚的味觉格外敏锐,心情格外好,直至最后一班车,才匆匆向Steven道别。

回家后,沙克已经睡着了,他怎么睡得着?他竟一点不担心她去了哪里?算了!念容突然心平气和起来,她逐一叠好沙克散落一地板的衣服,拣出脏的扔进洗衣机,又从顶橱里翻出一条薄毛巾被,枕着自己的玩具狗,躺在沙发上甜甜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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