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私营教育产业瞄准瑞士，进军高价学校市场

全球私营教育产业瞄准瑞士 Keystone-SDA

疫情时期，韦尔比耶(Verbier)掀起了一股精英教育热潮-这促成了一场可能重塑瑞士阿尔卑斯山私营教育格局的合并。

2020年3月，阿丽安娜·德·邦沃赞(Ariane de Bonvoisin)与丈夫和儿子在瑞士韦尔比耶滑雪。作为纽约人，她从小就在这里滑雪，她的家人在村子里拥有一栋木屋，但她从未考虑过把这里作为更长期的居所-直到新冠疫情为他们提供了这样的契机。

在联邦当局与当地市镇就外国游客能否停留的问题来回磋商后，政府最终同意在2020-21雪季保持滑雪场开放。邦沃赞和丈夫于是决定在韦尔比耶度过疫情期-她可以远程经营高管教练业务，丈夫则可以继续从事咨询工作。然而，他们很快面临一个迫切的问题：儿子的教育该怎么办？

邦沃赞在电话采访中说道：“在新冠疫情之前，我曾看到当地学校的孩子们在滑雪，而且我[刚好]在疫情暴发前去参观过一次。后来我被困在这里，只能尝试让儿子半线上半在家上课……我常常看到那些孩子们在韦尔比耶的街上走来走去，总会想：‘哇，这真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童年啊！’”

在一个常住人口刚刚超过3’100人的小村庄里，国际学生的选择本就不多。之前那些令她心生羡慕的穿着整齐制服的孩子，原来就读于韦尔比耶国际学校(Verbier International School，简称VIS)。这所学校成立于2011年，特色是为小学生提供户外教育。

邦沃赞的儿子在VIS度过了三年愉快的时光，但随着最早入学的孩子逐渐长大进入青少年阶段，以及越来越多家庭选择在韦尔比耶度过疫情，一些家长告诉《金融时报财富版》(FT Wealth)，他们希望VIS能展现出更强的学术追求和更高的教学水准。

“一开始的时候，学校学术水平不是很好，”一位后来将孩子转走的家长说，“我们并不满意。那些冬季学生当然会影响学校的学术质量。”所谓“冬季学生”，是指一月至四月雪季期间从国外来到这里的孩子，他们在享受滑雪的同时，继续跟进自己的学业。

据一位业内人士估计，这类学校的优势在于：即便只提供一个冬季学期，它们通常也能收取相当于全年学费70%的费用。当时VIS的所有者让-雅克·罗(Jean-Jacques Roh)则表示，学校“始终保持着很高的学术标准，但我们也一直很务实。”

正是在这种新冠疫情、冬季学期和家长不满的交织之下，学校内部出现了分裂-悄然撕裂了这个紧密团结的社区，同时预示着大资本、全球化的私营教育产业即将在这个瑞士小村庄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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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绕在Copperfield学校木屋式建筑周围的，是一座由瑞士群峰构成的壮丽“露天剧场”，其中包括皮埃尔·阿沃伊峰(Pierre Avoi)以及东侧巍峨的蒙福尔峰(Mont Fort)。六月一个温暖的日子里，我站在学校前，很容易理解它为何如此吸引热爱滑雪的学生。陡峭屋顶之下是现代、明亮的教室，让学生和老师可以舒适地眺望群山。

Copperfield正是家长不满和内部分裂的产物。它于2021年由首任校长休·麦考密克(Hugh McCormick)与几位富有的投资人创办，这些投资人原本是VIS的家长，他们想要一个新的选择。麦考密克回忆说：“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如果你开一所学校，我们就把孩子送过来。’”他把学校命名为Copperfield，源自他最喜欢的狄更斯(Dickens)小说《大卫·科波菲尔》(David Copperfield)。

不久之后，学校又多了一层吸引力。自2022年年中获得认证以来，它可以自豪地宣称自己是唯一一所“雪道直达”而且提供国际文凭IB课程的学校-这一严格的大学预科课程面向16至19岁的学生。学年的某些时段，学生们可以离开课堂，就立刻踏上雪板。

和大多数滑雪度假地一样，韦尔比耶长期以来主要服务“飞来飞去”的国际游客，但疫情之后，这里逐渐形成了更庞大的常住人口。尽管小镇被称作超级富豪的滑雪乐园，但整体氛围却很随意，高档商店和餐厅寥寥无几。我在夏季造访时，看到常住居民在街头闲逛，在La Cucina吃着法式咸派和沙拉，边和朋友聊天，边讨论山地骑行。

韦尔比耶海拔高达3’300米，因此雪量充沛。再加上瑞士的其他优势-稳定的货币和优惠的税收制度-进一步提升了这里的吸引力。但小镇长期缺少一项关键的基础设施：一所规模足够大的国际学校，能同时覆盖小学和中学，并且能够交出优异的学术成绩。

即使全年居民人数不断增加，招收学生依然不易。麦考密克不得不经常飞往圣保罗(São Paulo)等城市，为这所新建的学校招生。学校的年费(含寄宿)高达11.65万瑞郎(人民币104.73万元)。刚开办时，学校只有22名学生，来自斯堪的纳维亚、英国和美国。(本地孩子通常就读山谷里的公立学校。)

Copperfield的到来最初在家长中引发了矛盾。然而等我到访时，敌意已逐渐消退。跟我交谈的大多数人都表示，尽管彼此不算亲近，但至少互相尊重。

竞争很快展开。Copperfield获得国际文凭认证后，VIS随即反击，扩展了寄宿规模和国际文凭IB课程。但两所学校都生源不足，规模太小，难以在师资和设施上与其他更成熟的寄宿学校抗衡。

最终，这里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而就在此时，Dukes教育集团(Dukes Education)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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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只有两所国际学校的阿尔卑斯山小村庄里，Dukes教育集团(Dukes Education)选择了那家年轻且敢闯的“新玩家”。

总部位于英国的Dukes在英国拥有28所学校，在欧洲大陆还有24所学校，属于全球私营教育产业的一部分。根据经合组织(OECD)这一由主要发达经济体组成的国际组织的估算，2020年全球在私营中小学教育上的支出约为1’640亿美元。较早进入这一领域的国际私营教育集团之一是诺德安格利亚教育集团(Nord Anglia)，成立于1972年，目前由瑞典私募股权公司EQT所有，旗下拥有80多所学校，其中4所位于瑞士。今年3月，诺德安格利亚引入了新的投资者，公司估值达到145亿美元。

瑞士是这些教育集团竞争的一个特殊战场。这里的老牌学校拥有极高的学术水准，与之相匹配的是同样高昂的学费。以玫瑰中学(Institut Le Rosey)为例，下一学年的寄宿和学费总额为16.72万瑞郎(约人民币149.56万元)。这所学校成立于1880年，在日内瓦半小时车程外的罗勒(Rolle)设有校区，冬季学期则迁往格施塔德(Gstaad)。

VIS的前任所有者让-雅克·罗表示，韦尔比耶的国际学费历来都比其他地方要低得多。他与我在La Cucina餐厅共进午餐时说道：“有些学校的学费实在太贵，以至于有些家长不得不把孩子的就读时间从五年缩短到三年。”

当然，教育格局并不仅仅取决于考试成绩。Dukes教育集团的创始人阿提夫·哈桑(Aatif Hassan)表示：“在疫情期间，人们意识到，年轻人面临的最大挑战其实是心理健康。因此，户外学习受到了家长和学生的更多青睐，成为比以往更重要的考量因素。”拥有丰富户外资源的瑞士学校，也因此开始展开更为激烈的竞争。

韦尔比耶学校的另一个竞争对手是蒙特勒(Montreux)的圣乔治学校(St George’s)，这是一所寄宿学校，长期以来一直面向韦尔比耶的国际家长进行宣传。该校为走读学生提供往返韦尔比耶的校车服务，单程约一小时。

圣乔治隶属于启发教育集团(Inspired Education Group)，该集团由英籍黎巴嫩裔金融家纳迪姆·M·索利(Nadim M Nsouli)于2013年创立。目前，该集团在全球已扩展到120多所学校，在瑞士西部的提契诺州还拥有另一所学校。

索利在邮件中表示：“我们看到国际咨询量显著增加，尤其是在寄宿名额方面。虽然来自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和德国等传统市场的需求依然强劲，但我们同样看到来自澳大利亚、巴西和墨西哥等地的需求正在明显增长。”

启发教育集团也在关注瑞士的机会。它计划扩建圣乔治学校的寄宿容量和体育设施。索利表示：“我们也正在积极讨论在瑞士腹地再设立一所启发教育旗下学校。”在这个富裕且竞争激烈的背景下，Dukes决定收购Copperfield的决定就显得合乎逻辑。该集团希望在瑞士站稳脚跟，而这所学校如今正在吸引来自亚洲和其他地区的学生，需要资金支持来满足长期的增长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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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蒂姆吗？

是的，我就是。

原来，Dukes英国区的首席执行官蒂姆·费什(Tim Fish)正好要乘坐和我同一班的飞往日内瓦的航班，于是他提出顺路载我去韦尔比耶，那是一段两个小时的车程。在机场，我注意到一位穿着蓝色亚麻外套的男子，心里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费什——也许是他下意识里流露出的“校长气质”。幸运的是，果然没看错。我们在日内瓦降落后，一同走向他租的宝马车。

费什一边沿着高速公路驾驶，一边用那种老师般的眼神扫向车速表，他说：“瑞士不仅地势高峻，教育市场也同样稀缺独特。”对于富裕的家长来说，“问题不在于选择瑞士还是西班牙，而在于选择哪一所瑞士学校。”

“如果你身处其他国家的山顶小镇，就不可能拥有进入美国或欧洲大学的那些机会。”

Dukes将韦尔比耶视为一个美好的地方，把Copperfield学校看作一个美好的机遇，其所在的位置是最具声望的教育市场之一。哈桑向我指出，韦尔比耶正“逐渐成为娱乐和教育的中心”。

“瑞士教育是一个出色的全球品牌，”费什说道，“而且，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期，中立与稳定是极其宝贵的。”

但Dukes很快意识到，只有当Copperfield摆脱与VIS之间内耗式的竞争时，它才能在韦尔比耶真正站稳脚跟-并借此在周边村庄的对手学校中胜出。它所需要的，是一场合并。

关于合并的传言在韦尔比耶已经流传了一段时间。一位VIS的家长说，自2023年以来他就一直推动合并。另一位曾担任学校顾问的人也向VIS管理层提出过类似建议。直到2025年6月上旬，学校才正式向家长们宣布：VIS和Copperfield将进行整合，但没有透露所有权方面的细节。

让-雅克·罗同时还拥有其他几所小学，他起初曾拒绝Dukes对VIS的收购意向。他对我表示，当时不愿出售，因为他看到了韦尔比耶在国际教育方面的潜力。但最终他同意达成一项合作伙伴关系，在其中保留了一定未披露的股权，并继续担任VIS的校长。他认为，合并后的学校“将有助于VIS与圣乔治学校竞争”。Copperfield将搬入VIS今夏刚刚落成的全新且更大的校舍，放弃此前租用的滑雪道旁教学点。

在我们驱车前往韦尔比耶的途中，可以明显看出费什很清楚家长们会担心合并意味着什么，因此他打算在一次公开会议上安抚他们。他谈起“合作”的话题时自然而流畅地说道：“让-雅克将带来本地的知识，而我们则带来不同学校和课程体系的经验。”

为应对合并和外部竞争，Dukes在2024年8月聘请了格兰特·弗格森(Grant Ferguson)担任学校负责人。他是一位长期在英国和国际学校任教的职业教育工作者，来自附近维拉尔(Villar)声誉很高的瑞士寄宿学校-博索莱阿尔卑学院 (Collège Alpin Beau Soleil)。在博索莱担任教务主任期间，他的任务是开发并提升国际文凭(IB)课程和成绩，这正是Copperfield的新东家所希望的。

如今，让-雅克·罗开始认同在村里只办一所强校的想法。他认为：“国际学校不像餐馆，在韦尔比耶这样的城镇，你不能开很多。你需要一所强大的学校。两所小型学校只会让人们选择搬去别的地方。”

他最终希望合并后的学校能够容纳200个寄宿床位，高于目前的70个，以及明年计划增加到的90个。正如他所说：“富裕的人追求的是优质的生活、靠近机场的便利，以及一所好学校。这是基础设施的一部分。”不过，韦尔比耶的房产成本很高，他希望瓦尔德巴涅(Val de Bagnes)地方政府能帮助分担部分学校费用。

Dukes在6月为家长举办的会议可能充满紧张气氛。据一位母亲透露，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这次合并，因为他们对那些主要由私募股权公司掌控、以盈利为导向的学校心存疑虑。另一位持怀疑态度的家长直言：“从教育中牟利是一件棘手的事。”

仍然有人对VIS持怀疑态度，认为它缺乏学术远见。“这就是为什么VIS的学生会流向圣乔治学校，”另一位家长这样说道。

不过，一位Copperfield的家长则表示，虽然她原本心存不安，但听到弗格森将出任合并后学校的负责人，她感到安心了许多。

虽然我受邀参加这场家长会，但到场时大门紧闭-这是出于保护家长和会议内容隐私的考虑。不过，出席的家长们表示，他们离开时心情积极-许多人此前一直在想，韦尔比耶究竟能否同时支撑两所全年制国际学校。

弗雷德里克(化名)，一位出席会议的VIS家长认为：“很明显，这更像是一场收购，而不是合并。”另一位首批把孩子送到Copperfield的家长则觉得会议“非常积极而且充满热情。我对未来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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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更广泛的瑞士本地居民和外籍人士社区来说，一所成功的学校应当能增加一定的凝聚力。无论韦尔比耶的生活多么轻松惬意、友好自在，在那里工作的“新鲜感”终究会消退，而一个“锚点”-比如一所全年制的子女学校-就是人们长期留下来的动力。

但即使在合并之后，韦尔比耶所面临的挑战和矛盾可能仍会增加。11月的一场全国公投将把“是否征收新的财富税”交由全民投票决定。

一些新近长期定居的居民怀念他们过去忙碌的职场生活；正如一位家长打趣道：“每次一到韦尔比耶，就会立刻预订下一趟离开的航班。”

一些世代居住在此的瑞士本地人并不欢迎流动性的国际人口，也不喜欢他们那些炫目的行头。与圣莫里茨(St Moritz)或格施塔德不同，韦尔比耶几乎没有奢侈品商店。这里较为突出的高端接待场所，只有W酒店(W Hotel)和伦敦67 Pall Mall葡萄酒俱乐部(London’s 67 Pall Mall wine club)的分部。每年一度的韦尔比耶古典音乐节(Verbier Festival of classical music)，则在富裕游客与普通本地居民之间搭起了一道桥梁。

也有居民希望让小镇更加热闹。当地的私营银行家兼居民弗洛里安·米歇洛(Florian Michellod)负责推动韦尔比耶的旅游和发展。他希望小镇有更多的夜生活，并担心尤其在夏季，这里的活动不足。他表示，需要更多全年营业的餐馆和酒店。

“我们的目标是真正做到一年至少开放10个月。如果能说全年12个月开放当然很好。这是一个目标，是一个愿景，但我们也必须也得讲究实际。”

但要吸引更多长期定居的国际居民，也意味着学校必须找到合适的教师和其他专业人员，而他们需要负担得起相对靠近学校的住房。近年来，许多居民因价格过高而被迫搬离主村，转而住在夏布勒(Le Châble)火车站附近-从那里乘坐滑雪缆车下行只需10分钟-或是搬到更远的地方。根据瑞银(UBS)最近的一份报告，在欧洲阿尔卑斯山度假胜地的房价排名中，韦尔比耶仅次于圣莫里茨，位居第二。

“我们现在正在寻找有经验的中学高年级教师，最好是带着家庭的，”让-雅克·罗说，“我们需要找到合适的不动产解决方案，而我们认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是让一些人住在马蒂尼(Martigny)。”这个小镇位于山谷中，驱车35分钟即可抵达。“那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好地方，一个正常的城市，有正常的生活。”

山上居民与山谷居民之间的分化，是韦尔比耶发展过程中的一部分。这个曾因野雪滑行而闻名的宁静村庄，如今正经历着全年接待精英人群所带来的机遇与压力，同时也吸引着渴望从中获利的全球产业。而学校，仅仅是个开始。

版权：《金融时报》有限公司，2025年

(翻译自英语：樊桦/g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