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浓缩在相册中的瑞士海关通道

位于欧洲中部的瑞士与法国、德国、奥地利、列支敦士登公国和意大利五个邻国共享总长为1’935 公里的外部边境线。在全球化的今天,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了解其主权国界线的走向至关重要。如果您还没有见识过瑞士所有的海关通道,那么,来自提契诺州的加布里埃勒·斯帕鲁托(Gabriele Spalluto)将通过他的摄影集《Hic Sunt Leones》向您一一解密这些地点。

相关内容
时事通讯:瑞士媒体里的中国
通过一系列同一视角拍摄的照片,这位艺术家将瑞士175个边境口岸的样貌永久留存了下来,而位于边缘地带的最后几寸瑞士领土也以这种方式进入了大众的视野。斯帕鲁托的作品不仅鼓励人们对国界的含义进行更为深刻的思考,也呼吁大众进一步探索海关作为象征性和实用性并存的“非场所”(译者注:即那些可让人短暂停留且保持匿名,同时因缺乏重要意义而不被视为“场所”的人类学空间)特有的内涵。
斯帕鲁托的175张照片分别对应了瑞士175个过境点。这些照片不仅永恒记录了那些规模更大、人员配备更齐全的通道(譬如巴塞尔或基亚索的高速公路口岸),也展示了那些被遗忘在乡野处的小型口岸,例如位于沙夫豪森州的贝金根通道(Beggingen):在那里,用来提醒人们即将跨境的只有一处标识和一面瑞士国旗。这些过境地点虽然在外观上截然不同,但在形式上却履行着相同的职能。
瑞士的特殊地貌导致了该国的国界线一路贯穿多个城市(日内瓦、巴塞尔、基亚索等等)、陆地(717公里)、湖泊与河流(472公里)以及山脉与高山地区(746公里)。根据地形的不同,有些国界线由自然地貌划定,而有些则是人为划定。
瑞士的人工边境总共包括7’132个建于陆地之上的边界标志。这些边境的界石被列为受保护对象并由瑞士联邦测绘局(Swisstopo)负责维护,以确保它们的可识别性和完整性。
瑞士的自然边境则由湖泊、水道和山脉构成。因此,人们无需额外在地表做出特殊标记。水域边境的边界线通常位于湖泊和水道的中心位置,而山地边境的边界线则由“分水岭线”(即相应的山脊线)划分而成。(资料来源:瑞士联邦测绘局)
>>摄影集《Hic Sunt Leones》中的一些作品,图片由摄影师提供:
海关:场所还是非场所?
三十年前,加布里埃勒·斯帕鲁托出生在提契诺州的小镇巴莱尔纳(Balerna)。这位艺术家曾就读于苏黎世艺术大学(ZHdK)。在苏黎世攻读硕士课程期间,他开始思考和探讨与海关相关的“场所与非场所”概念。由于居住在门德里西奥地区(Mendrisiotto)这种边界地带上,他自童年起便与边境产生了联系并已无数次跨出了瑞士的国土。换句话说,他对瑞士的边境相当熟悉。对他来说,跨境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边境也不过是个中转站而已。
随着学习的深入,斯帕鲁托的思考变得愈发富有哲理。与此同时,这位艺术家还与马克·欧杰(Marc Augé)的思想产生了共鸣。对于作为法国人类学家的欧杰来说,“非场所”概念指代的并非希腊语中的乌托邦,而是非个人化的建筑空间及城市中转空间。在这类空间里,用户的移动和定位主要依靠指示标识来完成。
在马克·欧杰的观点里,非场所包括机场、火车站以及购物中心等空间地点。而对于斯帕鲁托来说,海关也可被纳入非场所的定义范围之中。
然而,在欧杰看来,只要能够容纳和鼓励社会互动,任何空间都有可能变成“场所”。因此,同一空间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场所,对其他人来说则是非场所。结合这一理论,斯帕鲁托拍摄的海关对路过的人来说意味着非场所,而对在这些地方工作并处理一系列社会关系的人来说,海关则被视为一个典型的场所。
出于这些考量,斯帕鲁托作出了一个明确的选择,亦即在没有任何路人、边防警卫、游客或过境者的情况下对瑞士的海关通道进行拍摄。在这位艺术家的摄影画面中,唯有那些伫立在边境口岸处的建筑物在向人们传递着某种信息。
对此,斯帕鲁托解释道:“让我好奇的是这些地点的建筑以及它们的符号价值。从实际的角度出发,所有的海关都会对人类社会产生切实有形的影响。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边境的存在就如严密的屏障一般可将人们的生死隔绝开来。”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瑞士立即展开行动以确保边境安全。在1939至1941年这两年时间里,瑞士竭尽全力守卫着自己的边境并尤其重视对莱茵河防线的保护。自古以来,莱茵河一直充当着瑞士与北方邻国之间的天然边界。早在公元4世纪,罗马人就已修建了排布规律的瞭望塔,以抵御日耳曼部落的扩张。1794年,法国军队占领了莱茵河左岸。1914年,德国占领了莱茵河和法国。因此,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开始修建马奇诺防线。与此同时,德国也修建了齐格菲防线。然而,这两条防线的唯一缺口就是瑞士边境。二战开始后,瑞士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防范行动,征召了约45万名士兵并派遣了8万名士兵前去守卫边境。幸运的是,瑞士的边境士兵们并没有遭受任何重大的敌对行动。1945年9月2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士兵们也终于得以重返他们期盼已久的正常生活。(资料来源:瑞士国家博物馆)
一切始于新冠疫情
2020年3月,新冠疫情的爆发导致瑞士的海关被强行关闭。一夕之间,人们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在边境之间自如往来。对于普通公民来说,如非特殊情况,跨越国界俨然成为了一件难度极大、几近无法实现的事情。基于这样的现实,斯帕鲁托对边界的意义提出了质疑。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也萌生出了拍摄瑞士海关通道的念头。这位艺术家表示:“我想以摄影的方式将它们全部记录下来。”

斯帕鲁托为他的计划总共拍摄了175张照片。每张照片均对应了一个公路边境口岸,而每个边境口岸均设有一个可让海关人员实施正规检查工作的服务办事处。值得一提的是,没有任何一个边境口岸遭到遗忘。对此,斯帕鲁托强调道:“瑞士的海关名单是对外公开的。人们可以在联邦海关与边境安全局(BAZG)的官方网站上查阅到这份名单。”
此外,这位艺术家还透露了一些拍摄过程中的特别经历:“在进行了一些试拍之后,我发现拍摄海关照片在瑞士是不被允许的。因此,我与联邦海关与边境安全局取得了联系。在得到提契诺州发言人支持的前提下,通过与刚德里亚(Gandria)海关博物馆的合作,我获得了对瑞士所有海关进行拍摄的许可。从此,我的计划也得以正式开展。”
所有照片的拍摄工作完成于2022年3月至2023年3月之间。对此,斯帕鲁托微笑着表示:“瑞士很小,但有些边境口岸却遥远至极。”这些照片最终被收录在一本名为《Hic Sunt Leones》的摄影集中,由帕拉迪索(Paradiso,提契诺州)的Artphilein Editions出版社于 2024 年 10 月正式出版。
陌生且危险的土地
斯帕鲁托补充道:“虽然这些照片旨在展示一种中立且客观的视角,摄影集的标题却为人们提供了另一种暗藏了政治隐喻的解读方式。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标题。” 事实上,“Hic sunt leones”(拉丁语:此地有狮)这句谚语的渊源可回溯至古罗马时代。在古罗马人的地图上,该谚语用来形容非洲尚未开发的地区,而当时的人们认为,这些地区遍布危险,并因此对其心生恐惧。
“反观今日,这种源于未知的危险又从何而来?” 斯帕鲁托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并解释道,“我们都很清楚边境的另一边有些什么。因此,通过关闭海关通道来进行自我保护显然并不合乎情理。然而,对于许多人以及众多政客来说,我们似乎真的必须为了保护自己而对旁人严加防范以免受到不明人士的伤害,哪怕这个不明人士的身份在现实中已足够明确。我们虽然关闭了边境,但事实上,新冠疫情并未因此对瑞士展现出仁慈的一面。”
斯帕鲁托的照片均从同一角度拍摄而成。这绝非巧合,而是这位艺术家作出的一个明确选择。透过这些照片,人们不仅能看到瑞士的最后一段领土以及存在于部分口岸处的海关建筑,还能捕捉到最初几米的外国领土。由于视角的关系,这些外国领土在照片中显得更小、更遥远且更为陌生。对此,斯帕鲁托解释道:“我拍摄的是瑞士的最后几米领土。照片之外以及瑞士领土之外的一切事物对我们来说仍旧是‘此地有狮’般神秘的存在。严格说来,这虽是一本关于边界的摄影集,但在拍摄的过程中,我却从未真正地越过那些边界。为了完成这部作品,我选择不跨越边境。与此同时,想跨境的那些人却被阻拦在了边界线以内。”

矛盾之处在于,海关的职责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提供保护。“然而,”斯帕鲁托指出,“大多数边境口岸实际上并没有边防人员长期驻守。”
海关:守护瑞士的堡垒?
加布里埃勒·斯帕鲁托对海关建筑及其象征意义十分着迷。这位艺术家如此评价道:“不同的海关建筑物之间存在着天壤之别,而我的照片几乎等同于一张张奇特的明信片,为人们描绘出那些赏心悦目的风景胜地。”
尽管如此,瑞士不同的海关通道之间是否也存在一些共同点?面对这个问题,斯帕鲁托给出了答案:“共同点非常少。当然,对于所有的海关口岸来说,瑞士国旗必不可少。同时,人们几乎总能看到一个难看的顶棚,上面标有‘海关’的字样以及通道的名称。然而, 每个海关口岸又拥有各自的独特之处。由于海关所在的地方往往决定了游客在入境时对瑞士的第一眼印象,人们因此期待它们成为一张宣传国家形象的名片。然而,现实并非如此。但或许,海关通道展露出的真实才是游客真正期望看到的瑞士。”
从建筑风格上看,瑞士边境口岸之间的差异极为悬殊。翻开斯帕鲁托的摄影集,我们会看到水泥桥、古旧木桥、隧道、辅道、草地以及高速公路等各种设施,而每个海关通道似乎在向人们展示一个截然不同的瑞士。当人们将目光放到日内瓦州和沙夫豪森州的大部分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海关上,不禁会产生疑问:照片上这些无形的边界真的是一个国家的边界吗?
对此,斯帕鲁托作出了详细的解释:“有些过境口岸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正如先前提到的那样,瑞士尽管是个面积很小的国家,但有些海关距离我们却十分遥远。拿提契诺州的因德米尼海关(Indemini)举例,到达那里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瓦莱州的圣皮埃尔堡海关(Bourg-Saint-Pierre)也很特别,因为那里的海关大楼被建在了大圣伯纳德隧道(Great St Bernard Tunnel)的内部。此外,有些边境口岸几乎是凭空出现的,只有一根柱子和一面瑞士国旗尚在标志着它们的身份。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另外一些‘堡垒’一般的海关,而基亚索布罗格达(Chiasso Brogeda)海关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总之,在我看来,用‘各有千秋’ 一词来形容瑞士175个过境口岸的多样性最为贴切。”

跨越边境的习惯
斯帕鲁托已经走遍了整个瑞士。身为艺术家的他表示:“我到访过很多地方,也因此对瑞士有了更深的了解。我甚至还去过一些我从未想过踏足的地方。事实上,瑞士是一个非常多元化的国家。”这种多元化同时也在边境口岸这一主题上得到了验证:有些州不曾设置海关通道,而有些州虽设有海关但数量极少。反之,以提契诺州为例,瑞士的部分州拥有的海关通道却数不胜数。”
斯帕鲁托补充道:“巴塞尔州和日内瓦州的情况与提契诺州有些相似。一方面,这两个州都拥有数量众多的边境和海关通道;另一方面,那里的人们似乎也习惯于在不同的国家之间毫无顾虑地穿梭往来。然而,我在苏黎世的朋友却无从想象海关边境上的生活,因为这样的生活距离他们过于遥远。有趣的是,我们提契诺人虽对边境习以为常,但我们却是最害怕外国人的一群人。”这背后的现实或许正应验了古罗马时代的那句“此处有狮”。

符合JTI标准
您可以在这里找到读者与我们记者团队正在讨论交流的话题。
请加入我们!如果您想就本文涉及的话题展开新的讨论,或者想向我们反映您发现的事实错误,请发邮件给我们:chinese@swissinfo.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