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除死刑任重道远

日本仍然存在死刑，执行方式是绞刑。 Keystone-SDA

死刑，是世界历史上最古老的刑罚之一，随着时代的变迁，许多国家都已废除了死刑，根据国际特赦组织的最新数据，截至2022年尚有55个国家仍施行死刑。

近些年，中国在逐步减少死刑适用范围和严格限制死刑执行方面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废除死刑从社会、司法、经济等方面还面临诸多挑战。

日本是经合组织成员国中少数几个还在使用死刑的国家之一。瑞士和欧盟多次呼吁日本废除死刑。11年前瑞士制定了目标，计划在2025年带动全球废除死刑，虽然这一目标并未实现，但瑞士还在继续为之努力。

瑞士资讯记者swissinfo.ch采访了日本中央大学法学院教授井田良(Makoto Ida)，就死刑问题与他展开了讨论。日本社会对待死刑的态度与中国有类似之处，通过这位日本教授与瑞士资讯的对话，有助于增强对“不同国家、不同文化对待死刑的不同态度”的理解。

瑞士资讯SWI swissinfo.ch：您带领的日本律师协会工作组最近发布的一份工作报告中批评道，死刑有损日本的国家利益，这是为什么？

井田良：因为这关系到日本的国际形象。例如，如果日本对其他国家的人权问题提出批评，对方可能会说：“你们国家还有死刑呢”。这会降低日本的信誉，削弱其在全球人权讨论中的发言权。

井田良

生于1956年，自2016年起担任日本中央大学研究生院法学研究科教授。这位刑法专家曾任日本科学委员会委员、日本刑法协会理事和立法委员会委员。

他拥有科隆大学(Köln)法学院博士学位，并被萨尔州大学(Universität des Saarlandes)和埃尔兰根-纽伦堡弗里德里希-亚历山大大学(Friedrich-Alexander-Universität Erlangen-Nürnberg )授予荣誉博士学位。他于2015年获得德国联邦共和国十字勋章，并于2023年获得紫色绶带勋章。

日本中央大学法学院教授井田良(Makoto Ida)。 zVg

在欧洲，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国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剥夺人的生命。在这方面，日本的人权意识与欧洲的人权意识似乎有着很大差别。

在日本，每当讨论罪犯的人权问题时，总会有人提出反驳：”那么受害者的人权呢？要想用“保障人权”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想解决问题并废除死刑，谈何容易。

反倒是，如果问许多日本人是否应该在残酷的条件下将人囚禁数十年，他们可能反而更容易表示反对。针对废除死刑我们应该进行更具体地讨论。

瑞士和欧盟多次呼吁日本废除死刑。这些来自国外的压力会对日本产生效果吗？

对于直接废除死刑我不觉得会产生什么效果，但至少能放缓执行死刑的速度。例如，在韩国，死刑虽然仍然存在，但几乎已不再执行死刑。这可能值得日本参考。

今年10月，自1968年以来因抢劫杀人而被判处死刑的袴田岩(Hakamada Iwao)在重审中被判无罪释放。袴田岩的案件是否能对废除死刑起到促进作用？

我认为此案不会成为决定性因素。一些律师和部分民众似乎认为，袴田岩的无罪释放只是因为证据不足，而不是因为被错误定罪。总检察长也公开表示，她不能接受这个无罪判决。

静冈县警察局长津田孝义(Takayoshi Tsuda)向日本前死囚袴田岩(Iwao Hakamada)道歉。 Keystone-SDA

瑞士也有无期徒刑。你们在工作组报告中还建议日本用无期徒刑取代死刑。

在日本，无期徒刑就意味着终身监禁。对我来说，这里更应该讨论的是，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预防类似于奥姆邪教(一个曾活跃于日本，造成许多大型恶性事件的邪教组织)这样的严重犯罪的出现。

日本的法律对严重的罪行的治罪非常严厉，但与欧美国家相比，在预防这类危害性极大的重罪方面，立法却相对薄弱。

欧洲(至少在我看来)在监控方面采取了严厉的措施-即使在犯罪发生之前，只要有嫌疑，官方就可以拦截对话和电子邮件以收集证据。例如，德国还可以进行预防性羁押，被认为有可能再次犯下严重罪行的人可能会被终身监禁。

您本人是否反对死刑？

死刑必须废除，即使会面临犯罪率升高的风险。一个法治社会不允许我们为了得到预期的效果而随心所欲。

在日本，人们对对如何执行死刑知之甚少。在透明度方面，您希望看到哪些改进？

日本司法机构的官方立场是，此类信息属于个人信息不宜公开。但我们还是建议至少应在不暴露个人身份的情况下公开判处死刑及长期监禁的原因。

没有透明度，我们甚至无法判断死刑等处决方式是否适当。

世界各国都在通过政治倡议推进废除死刑的进程。然而，在日本政界，相关讨论却进展缓慢。

一位反对死刑的国会议员曾对我说：“如果我在选举阶段开展废除死刑的活动，我会立即失去成千上万人的选票”。死刑对日本公民来说是正常的。这就是为什么日本政治家们不能公开表态支持废除死刑的原因。

最近在瑞士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20%的受访者表示支持恢复死刑。

德国的民意调查也显示，20%-30%的人支持死刑。但在日本，80%的人支持死刑。尽管如此，对此展开讨论依然是必要的。

死刑在中国

在中国，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33条，死刑是法定的主刑之一。

现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执行死刑方式分为枪决和注射死刑。

在中国大陆，一直以来死刑受到绝大多数中国人的支持。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和国家统计局在1995年的民意调查显示95%以上的人支持死刑。2020年一项民意调查的结果显示，支持死刑的民众占比为88%。中国人历来的“杀人偿命”观点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对故意杀人罪的死刑的判决。

来源：维基百科

在日本，最高法院于1948年裁定死刑符合宪法。而您却认为死刑违反了宪法？

我认为，宪法是一份历史文件，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然会有不同的诠释。日本宪法不应固定于1946年颁布时的诠释。

惩罚是为了维护刑法规范的有效性，是为公共利益服务的。但是，为了社会和国家的利益而杀死不想死的人就合理吗？我认为，这不符合宪法的基本原则。

日本宪法改革的难度要比瑞士高。是否有可能在不修改宪法的情况下废除死刑？

日本宪法学者目前一致认为，宪法并不禁止废除死刑。因此修改《刑法》和《刑事诉讼法》就足以废除死刑。

您认为日本会在不久的将来废除死刑吗？

不太可能。一种可能性是尝试在大约20年的时间里暂停执行死刑。如果人们觉得日本可以不执行死刑，那么日本就会朝着废除死刑的方向迈进。

(编辑：Benjamin von Wyl，编译自德文：杨煦冬/d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