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种族灭绝”才算种族灭绝？
加沙正在发生种族灭绝吗？尽管越来越多的国际法专家作出肯定判断，但这个问题依然在产生分歧，尤其是在国家层面。那么，究竟谁有权对此定性？依据是什么？又会带来哪些后果？本文将为你进行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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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沙这个巴勒斯坦飞地经过了近两年的轰炸，已是满目疮痍，而以色列正在加紧军事进攻，人道援助也只是零星进入。近日联合国宣布加沙城发生饥荒，越来越多国际法专家提出加沙可能正在发生种族灭绝。
联合国人权理事会(UNHRC)委托的专家以及国际和以色列非政府组织也持相同观点。但各国立场不一，西方国家在国际司法作出裁决前拒绝使用这一术语，而以色列方面则坚决否认所有指控。
什么是种族灭绝？
“种族灭绝”这一法律概念由一名波兰法学家在1944年提出，并在1948年《防止及惩治灭绝种族罪公约》(以下简称《公约》)中得到明确定义。
这项由联合国大会通过的国际条约，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暴行以及纽伦堡审判之后诞生的。在纽伦堡审判中，对大屠杀负有责任的纳粹领导人因危害人类罪、战争罪和破坏和平罪受到审判。(当时，“种族灭绝罪”在国际法中尚未存在）。
《公约》规定了两个关键要素。首先是针对某一(民族、种族、族裔或宗教)群体的种族灭绝行为，具体包括五种：
- 杀害该群体成员
- 对其成员造成严重身体或精神伤害
- 蓄意使其处于导致群体全部或部分灭绝的生活条件下
- 采取措施阻止该群体内部生育
- 将该群体的儿童强行转移到另一群体
其次是种族灭绝意图，即这些行为(哪怕只发生一种即可定性为种族灭绝)也必须伴随有消灭该群体全部或部分的意图。
日内瓦国际关系及发展高等学院(IHEID)国际法教授帕奥拉·盖塔( Paola Gaeta)指出：“行为容易证明，但要证明种族灭绝意图却很难。”
日内瓦大学国际法教授罗伯特·科尔布(Robert Kolb)补充道：“必须要证明不仅存在杀害群体成员的意图，还要证明这种杀害是为了全部或部分消灭该群体。与战争罪和反人类罪不同，种族灭绝在法律上的定义非常狭窄。从法律角度，它并不比其他国际罪行更严重。但在公众眼中，罪行是有等级的，而种族灭绝是‘罪中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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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实施种族灭绝？
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国家是否能在法律意义上实施种族灭绝？科尔布回答道：“严格来说，不能。实施种族灭绝的是个人，而非国家。国家则是违反了《公约》。”该公约要求各国预防和惩治种族灭绝罪。“也就是说，《公约》要求国家不得实施种族灭绝，我们所说的是违反《公约》。”
谁有权给“种族灭绝”定性？
盖塔提醒道：“这个问题问得不对。”然而在谈到加沙的时候，这却成了人人关切的问题。在法国TF1电视台节目中，一名记者要求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表明立场时，他回答：“政治领导人无权使用这一术语，这应由历史学家在适当时候作出判断。”
盖塔解释说：“不止历史学家可以作出定性，政治家、非政府组织、联合国专家、法学家以及法庭也能，只不过证据标准、时间维度和定义可能各异。”
她补充说：“问题中的‘谁有权’问错了，因为国际社会是无政府状态，没有统一的权威。从国际法角度，每个国家都可以自由地作出自己的结论。有没有种族灭绝，各国无需等待国际法院裁决才能表态。”
例如在卢旺达案例中，许多国家在国际法庭确认前，就已将那里发生的大屠杀定性为种族灭绝。近些年，美国也谴责苏丹达尔富尔地区和中国新疆发生了种族灭绝，而国际司法机构并未裁决。在加沙问题上，卡塔尔、巴西和纳米比亚等国已明确提及种族灭绝。
尽管公众常将种族灭绝理解为对一个民族的屠杀，但《公约》并未指出必须看到群体被彻底消灭，关键在于是否存在毁灭意图。
那么国际司法扮演什么角色？
国际司法也能认定种族灭绝，主要有两类机构扮演两种不同的角色：
- 国际法院(ICJ)：联合国最高司法机关，负责处理国家间争端
- 国际刑事法院(ICC)：124个成员国承认其有权审判涉嫌严重罪行(包括种族灭绝)的个人
- 另有一些特别法庭，例如为前南斯拉夫和卢旺达而专门设立的几个
若一国认为另一国违反了《公约》，即可向国际法院提诉。例如南非指控以色列在加沙实施种族灭绝，冈比亚则指控缅甸对罗兴亚人犯下种族灭绝罪。目前两案尚未有最终裁决。
国际刑事法院虽审理该罪行，但只审判个人而非国家。迄今，它从未就种族灭绝对任何人作出判决。但在2024年底，该法院对以色列总理本雅明·内塔尼亚胡(Benyamin Netanyahou)发出逮捕令，指控其犯下反人类罪和战争罪，他对此予以否认。2023年，该法院也曾对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outine)发出逮捕令。
截至今日，只有三个种族灭绝罪被国际司法认定：卢旺达针对图西族的大屠杀(卢旺达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已对罪犯定罪)、波黑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已对塞尔维亚领导人定罪)，以及柬埔寨红色高棉政权对占族和越南人的大屠杀(柬埔寨法院特别法庭已对红色高棉高级领导人定罪)。国际法院同样承认了斯雷布雷尼察的种族灭绝，但并未认定塞尔维亚是实施方。
历史书中记载的案例更多，尤其是在《公约》生效之前，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亚美尼亚种族灭绝。然而这些种族灭绝也成为激烈政治争论的对象：亚美尼亚种族灭绝虽然得到许多国家和国际机构的承认，却仍遭土耳其否认。
国内司法能否审理种族灭绝？
可以。相关国家的司法机关在法律框架允许时可以审理此类罪行，第三国的司法机关也可以根据普遍管辖原则进行审理。该原则允许其适用国对在境外发生的国际罪行进行审判。2023年，瑞士司法机关就曾判定一名前利比里亚指挥官犯下反人类罪。
假如一个国家或国际司法认定存在种族灭绝，那么会有哪些后果？
依据1948年的这项《公约》，各国有义务预防和惩治种族灭绝罪。科尔布解释：“一旦一个国家认定存在种族灭绝，那么该国就负有某些义务，例如不可提供支持，即不得为实施种族灭绝提供援助或帮助。”
“该公约禁止‘故意的支持’。例如在武器供应的情况下，这意味着供应是在故意的前提下进行的-即明知或有充分迹象表明，这些武器将被用于实施种族灭绝，”这位专家解释道。
各国也可针对涉嫌违反《公约》的国家采取反制措施(制裁)。
若国际法院认定加沙发生种族灭绝，那么后果将会如何？盖塔解释说：“在国际法上，一个国家违反贸易协定或违反《公约》，其法律后果并无本质区别-违法国必须停止非法行为，不得再犯，并支付赔偿。”
对于施害者而言，种族灭绝是难以承受的沉重罪责；对受害群体而言，它是一种塑造集体身份的创伤。“由此产生的叙事会将各国分别置于历史的正确或错误一方，”盖塔最后总结道。
(编辑：Virginie Mangin/livm/sj，编译自法语：小雷/g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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