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孤兒病」到全球議題：罕見疾病迎來政策轉折點

2017年11月29日，巴塞隆納聖胡安德迪烏兒童醫院，年輕的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患者延斯(Jens)正進行外骨骼裝置的適配治療。他只是全球3億名罕見疾病患者中的一員。 2017 Anadolu Agency

在全球最大規模的衛生會議上，數百萬罕見疾病患者的需求終於被正式確認為優先事項。如今，患者期盼這項進展能推動藥廠和各國衛生主管機關改善診斷和治療的可近性，讓更多人早發現、早期治療、少走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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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中下旬，近200個國家的代表齊聚日內瓦聯合國總部，出席世界衛生大會，共同繪製未來全球衛生事業的路線圖。與會各國首次通過了一項決議，呼籲制定針對罕見疾病的“全面行動計畫”。目前已知的罕見疾病超過7’000種，其中不乏較為“常見的罕見疾病”，如影響肺部功能的遺傳性疾病“囊性纖維化”，以及遺傳性血液疾病“鐮狀細胞病”。儘管這些疾病單獨來看大多較為罕見，但它們合計影響了全球超過3億人。

該決議首次將罕見疾病列為全球公共衛生優先事項，並受到患者群體、家屬以及衛生系統的熱烈歡迎。長期以來，這些族群飽受診斷時間漫長、治療費用高企、社會認知不足和支持體系缺失之苦。

「先前罕見疾病領域沒有任何行動計畫或全球策略，」病患聯盟“罕見疾病國際”(RDI)執行長亞歷山德拉·亨伯·佩里(Alexandra Heumber Perry)對瑞士資訊swissinfo.ch表示。「該決議是一個歷史性里程碑。」

該決議敦促世界衛生組織(WHO)成員國制定國家罕見疾病健康計劃，內容包括提升診斷水準、提供可負擔的治療，以及推出更多支持研究和創新的政策。同時，決議也要求世衛組織制定為期十年的全球罕見疾病行動計畫。根據定義，罕見疾病是指每2,000人中不超過1人患有的疾病，約佔全球人口的7%。

不過，健康公平倡議者對此次通過的文本提出批評，認為其中並未對製藥企業施加足夠壓力，無法有效推動降價和擴大藥品可及性。儘管如此，他們仍對將罕見疾病患者權益納入全球衛生議程的決定表示歡迎。

要嘛無藥可用，要嘛價格高昂

該決議出台之際，正值社會各界對罕見疾病救命藥物可近性愈發擔憂，其中約70%的罕見疾病屬於遺傳性疾病。

藥物研發往往需要長達數十年的研發投入與臨床驗證，製藥公司通常依賴銷售來回收成本。然而，由於每種罕見疾病的患者數量有限，這類藥物難以形成規模化市場，導致製藥公司對研發此類藥物缺乏動力。

1983年，美國推出《孤兒藥法案》(Orphan Drug Act)，透過延長專利期等激勵手段，推動了罕見疾病藥物的研發投入。

1983年前，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僅核准了38種孤兒藥。而自那以後，已有超過550種針對罕見疾病(定義為影響不到20萬美國人的疾病)的藥物獲批，涵蓋1’100多種適應症。健康數據公司艾昆緯(IQVIA)的統計顯示，孤兒藥在2024年新上市藥物中的佔比達72%，而2019年這一比例還只有51%。

儘管獲準藥物數量不斷增加，但仍有約95%的罕見疾病至今仍無對症治療手段，患者只能依賴物理治療等僅能緩解症狀的健康干預措施。

拉米(François Lamy)是杜氏肌肉營養不良症(一種導致肌肉功能逐漸喪失的遺傳病)患者的父親，同時擔任法國患者組織AFM-Téléthon的副主席。該組織致力於尋找罕見遺傳疾病的治癒方法，並在基因療法的早期研究資助中發揮重要作用。基因療法可透過修改人體DNA來治療疾病。

拉米表示，儘管已有一些激勵政策，但要吸引製藥公司研發針對某些罕見疾病的藥物，依舊困難重重——有的病種在全球範圍內，患者甚至僅有10人。

「我們做了大量早期研發，希望能幫企業降低門檻、節省成本，但即便如此，想找到願意合作研發並上市這些藥物的製藥公司，依然十分困難，」拉米在RDI主辦的一場活動期間接受瑞士資訊採訪時說道。這導致許多可能改變病人命運的研究成果，至今走不出學術實驗室。

對於那些已有治療手段的罕見疾病，其費用往往高得驚人。最新的例子是基因療法Lenmeldy，用於治療一種影響大腦和神經系統的罕見遺傳疾病。此療法由Orchard Therapeutics於去年推出，單次治療費用高達425萬美元(約合人民幣3’005萬元)，創下歷史新高。

製藥公司辯稱，這些藥物的價格反映了療法本身所帶來的患者獲益，以及透過縮短住院時間為醫療體系節省的成本。然而，對於低收入國家的患者而言，這樣的價格可謂遙不可及。

「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的醫療支出本就非常有限，而且大多數國家缺乏報銷機制，患者只能自掏腰包、負擔沉重，絕大多數患者根本無力承擔藥費。」印度第三世界網絡(Third World Network)的科學與法律顧問切塔利·拉奧(Chetali Rao)在由無國界醫生組織(Doctors Without Borders) 的世界衛生大會上說。

以印度為例，脊髓性肌肉萎縮症(SMA)是一種會導致致命性肌肉萎縮的遺傳疾病，目前唯一核准的治療藥物是瑞士羅氏公司生產的Ridisplam(商品名Evrysdi)。據媒體報道，該藥在印度的年治療費用高達17.3萬美元(約合人民幣125萬元)。

儘管這項藥物已在全球超過100個國家獲批，並用於治療約1.6萬名患者，但在印度，真正使用該藥物的患者卻只有約165人。印度每年約有3’200名新生兒患有脊髓性肌肉萎縮症，這意味著只有少數患者能獲得治療。

目前，一家仿製藥廠商和兩位患者正在透過法律途徑挑戰羅氏的專利保護，希望推動其放寬限制，從而允許其他企業推出更低價版本。羅氏公司發言人向瑞士資訊表示，公司致力於實現“可持續藥物獲取”，並已向印度政府提出了一項“定制化解決方案”，試圖緩解定價爭議。

挑戰不止藥物可及問題

在許多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國家，罕見疾病患者面臨的挑戰遠不止藥物可及問題。患者平均需要4至6年才能確診，期間患者往往輾轉於不同專家之間、四處求醫，只為尋得一個明確的答案。

據估計，約有40%的患者至今從未獲得正式診斷。許多國家未強制要求對新生兒進行罕見疾病篩檢，而在資源匱乏的地區，無法透過先進的基因定序技術以識別基因突變。

這一現狀也導致全球患者人數存在嚴重低估。同時，許多國家也面臨專科醫生短缺問題，包括語言治療師和遺傳諮詢師。

「獲得藥物固然重要，但還需要其他許多支持，例如為患者的照顧者提供支持。」馬來西亞27歲的脊髓性肌萎縮症患者米扎·馬爾斯亞·羅斯蘭(Miza Marsya Roslan)說道。她現任馬來西亞脊髓性肌肉萎縮症協會副秘書長。

各國在製定國家層級的罕見疾病應對計畫方面進展不一。有的國家連基本的疾病追蹤資料庫都尚未建立，有的國家則已能涵蓋部分治療費用。但好消息是，公共政策正逐步跟進。

馬來西亞衛生部長曾在RDI主辦的活動中發表演說。該國早在2018年就推出了罕見疾病政策框架，並於2021年發布了孤兒藥使用指南。

西班牙則與埃及一道，將罕見疾病議題推上國際議程。西班牙自2009年起便已實施國家罕見疾病政策。

瑞士直到2014年才正式推出國家罕見疾病政策，明確提出提升診斷與治療可近性等目標。據估算，瑞士罕見疾病患者人數已超過50萬，甚至高於糖尿病患者人數。

羅斯蘭希望世衛組織的決議能促使更多國家更加重視罕見疾病及病患需求。 「我們真的希望通過這項決議，實現公平，讓年輕患者能夠真正融入社會，」她對瑞士資訊表示，「我們只是希望能夠發揮自己的潛能。」

儘管制定全球行動計畫至關重要，且健康公平倡議者希望這能提升對藥價和可及性問題的關注，但這項決議不具約束力，其實施將取決於各國政府的意願。

「僅靠一紙決議，改變不了現實生活。」埃及公共衛生項目助理部長穆罕默德·哈桑尼(Mohamed Hassany)表示，「我們的目標是將其轉化為國家議程。」

中國罕見疾病藥物的可及性分析

中國目前已上市的罕見疾病治療藥物覆蓋率十分有限，無法滿足龐大的患者族群。官方數據顯示，中國罕見疾病患者總數約1,680萬，但學術界普遍認為這是低估值。根據中國14億人口測算，實際患者可能超過2,000萬，且隨著診斷體系完善，這數字仍在上升。

價格問題依然是限制藥物可及性的「攔路虎」。以治療脊髓性肌肉萎縮症(SMA)的Spinraza為例，初始年治療費用高達人民幣70萬元，雖然已在中國進入醫保，談判後其價格從每支約697’000元降至33’000元，降幅達95%；但因地方醫保執行差異，患者年花費仍高達數十萬元，部分家庭仍難以承受。

在藥品引進方面，中國仍有明顯落後。許多在歐美已獲批准的罕見疾病藥物，因審批流程複雜、市場容量有限等原因，尚未在中國上市。

另一個被忽視的問題是「診斷可近性」不足。中國罕見疾病聯盟的研究數據顯示，15.5%的罕見疾病患者需要經歷1至4年確診，5%的患者需要經歷5至20年確診，42%的患者經歷過誤診，平均確診時間為4.26年。

(編輯：Virginie Mangin/ds，編自英文：瑞士資訊中文/gj，繁體校對：盧品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