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论坛能否阻止逆全球化浪潮？

在2020年举行的上一届世界经济论坛期间，气候活动家格蕾塔·通贝里(Greta Thunberg)在达沃斯会议中心外举行气候罢课。她还作为少数受邀参加世界经济论坛年会的青年之一加入了小组讨论会。 Keystone / Gian Ehrenzeller

反对世界经济论坛关于全球经济秩序观点的力量正在逐渐壮大。我们所熟知的世界经济论坛难道真要偃旗息鼓吗？

与2020年1月的上一次线下会议相比，本周齐聚瑞士阿尔卑斯度假胜地达沃斯的政治和经济巨头所看见的景象与过往出乎意料地不同。世界经济论坛(WEF)打破冬季办会传统，在春暖花开之际举行会议。虽然瑞士每年这个时候的气温都比较温和，但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全面进攻却给2022年的活动蒙上了一层阴影，今年年会将在“历史转折点”这一主题下召开。

“本届论坛是在几十年来最复杂的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形势下召开的，”世界经济论坛主席博尔赫·布伦德(Borge Brende)在周三(5月1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我们将更加关注本届论坛所产生的影响和效果。”

今年的世界经济论坛与过往不同。俄罗斯企业或政治精英未受到邀请。相反，乌克兰陷入困境的领导人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Volodomyr Zelensky)将通过网络直播发表主题演讲，并派出一个规模庞大代表团出席论坛。考虑到国内两个的最大城市正处于疫情封锁状态，中国只派出其气候变化事务特使解振华；美方代表团中的重要人物是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John Kerry)和前副总统和环保卫士阿尔·戈尔(Al Gore)。这与过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过去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即使不派出国家元首，至少也会派出由政府高级别官员组成的大型代表团。

这些人员的缺席不仅会让达沃斯议程显得非常空洞，分析师和观察家们认为，这还反映出世界经济论坛与全球现实之间日益脱节。“全球公民”不再齐聚达沃斯讨论全球问题，而是退回到各自的角落里-新冠疫情和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导致的经济影响加剧了这一趋势；上届世界经济论坛期间，没有人预见这两起灾难性事件。

“如今世界已经大变样了，”瑞士洛桑国际管理发展学院(IMD)的政治经济学专家大卫·巴赫(David Bach)说，“全球遍布着敌对阵营和区域，这不仅对国际政治和全球经济影响深远，而且对商业战略也有重大影响。”

全球化的火炬手

早在20世纪70年代，世界经济论坛刚刚诞生，冷战阴影下全世界形成了对立的意识形态阵营。达沃斯年会是为数不多可以融合对立世界观的论坛之一。它建立在世界经济论坛之“达沃斯精神”的基础上，即“多方参与、合作和友好交流的理念”。

随着自由主义经济秩序的主流化，世界经济论坛成为开放贸易和经济效率的代名词，开放贸易和经济效率是20世纪80、90年代全球化的重要标志。在2000年以前，这套模式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随着中国和前苏联国家融入全球经济，上亿民众成功地摆脱了贫困。

苏黎世大学全球化和劳动力市场教授大卫·多恩(David Dorn)说：“当中国加入世界贸易体系时，我们在全球贸易领域看到的大规模全球化大约在十年前基本趋于平稳。”

随着对全球化成果的狂热逐渐消退，反对全球化的呼声变得日益响亮。贫富差距扩大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和愤怒。生产外包导致工人在劳工权利保护不足的地方遭受剥削。更快、更复杂的供应链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环境破坏。世纪之交爆发了针对世界经济论坛及其亿万富翁俱乐部的暴力抗议(英)活动，因为它成为了全球化问题的缩影。

多年来，世界经济论坛试图不断邀请持逆向观点的人进入其核心圈，并在邀请首席执行官的同时，也邀请非政府组织代表，以此来解决人们的担忧。主办方还在迪拜、开普敦和天津等世界其他地区组织活动，重新构建资本主义叙事方式，使其更具包容性和导向性，通过专注于避免粮食危机、结束现代奴隶制和应对气候变化的会议来帮助解决社会问题。

他们为公众-至少是那些能去达沃斯的人-创建了开放论坛(Open Forum)，让他们参与到问题的讨论中。

与此同时，伴随着巨大的技术进步，供应链变得更长、更复杂，各经济体之间的联系和相互依存程度也越来越高。

随着能够在全球范围内销售商品的跨国企业变得越来越强大，政府正变得越来越弱。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在2004年一篇题为《美国精英的非民族化》的文章中写道，国家公民正让位于全球消费者。亨廷顿笔下的“达沃斯人”、“金领工人”以及“全球性商业寡头”被视为问题所在，这些新兴群体从全球互联互通中获得赋能。

逆全球化的趋势并没有消退，相反，一场以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言论为根基的反击运动正在形成。

“人们一直感觉，华尔街、好莱坞和国际化精英正在统治世界。像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和法国的玛丽·勒庞(Marine le Pen)这样的领导人认识到，普通民众感到自己没跟上时代，”瑞士裔美国政治学家、日内瓦国际关系及发展学院(Geneva Graduate Institute)前副院长丹尼尔·华纳(Daniel Warner)表示。

崩溃边缘

事实证明，相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来说，这种反击还算比较温和。俄乌战争和新冠肺炎疫情是最新发生的两场危机，让人质疑世界经济论坛对全球经济秩序的看法是否可取。

上一次各国精英齐聚达沃斯后一个月，世界卫生组织(WHO)便宣布新冠病毒爆发为大流行病。当时在达沃斯会议中心的大厅里，人们只听到了关于武汉卫生危机的只言片语。这场疫情影响了几乎每个国家的生活，并导致世界经济论坛连续两年取消在达沃斯举行年度会议。这是世界经济论坛50多年历史上，唯一一次因全球事件而取消年度会议。

当为计划于1月份举行的达沃斯会议拟定议程时，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似乎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为适应形势的剧变，世界经济论坛将2022年活动的主题由“携手合作，重建信任”改为“历史转折点：政府政策与商业战略”。

“我们看到的是逆全球化趋势，”华纳说，“我们看到在某些国家里，激进民族主义正卷土重来，比如法国的黄背心运动，以及某种程度上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的行为也是如此。人们越来越觉得自己没跟上时代发展，对全球化没有任何依恋。”

包括药品、小麦和石油在内的基本商品供应出现中断，加剧了现有的不平等现象。尽管承诺将新冠疫苗和治疗药物作为全球公共商品，但各国很快就竞相抢购疫苗，以获得疫苗使用的优先权。这对亿万富翁的影响不大，但却会对上亿普通民众产生冲击，这些人需要艰难地获得负担得起的新冠疫苗和治疗药物。

自俄乌战争爆发以来，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粮食出口国就因制裁和战斗而动荡不安。世界粮食计划署(World Food Programme)估计，战争及其对粮食和燃料价格的影响将把4700万人推向饥荒边缘。

面对这些危机以及气候紧急情况，许多国家日渐关注国内情况，通过设置出口禁令和引入国内产业缓冲机制来保障本国商品供应并满足人民需求。

“全球化发展史上一直存在博弈与角力，一边是支持扩大融合与开放的人，一边是反对融合与开放的人，就像自由贸易的历史那样，”巴赫指出，“当前，逆全球化的驱动因素显然更强大，因为这些因素不仅仅包括那些煽动者和民粹主义者……疫情导致的供应链中断，以及当下战争造成的供应链中断都是切实存在的问题。”

赢家的顾虑

即使是全球化的赢家-跨国公司-也开始发现自己与全球化的论调格格不入。随着地缘政治将世界划分为几个主要的贸易集团，这些公司面临着来自员工、客户、政府，甚至股东的更多压力，不得不选边站队。

华纳表示：“跨国公司可以毫无顾虑地选择进入X国或Y国的时代已经结束。公司将面临更多像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情况，在那里做生意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瑞士制药公司罗氏(Roche)的董事会主席克里斯托夫·弗朗茨(Christoph Franz)告诉瑞士资讯swissinfo.ch，该公司正看到在本地创造的更多价值，他预计公司将更清醒地看待全球化的风险，并“在未来为供应链安全赋予不同的价值”。

对于首席执行官来说，应对制裁和供应链中断不仅仅是令人头疼的问题。他们对过去几十年来指导商业决策的许多基本假设提出了质疑。为了在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做生意，公司被期望去配合习近平的计划，使中国与西方脱钩，实现自立自强，建立一个以中国为中心的经济秩序。

巴赫说：“许多政策制定者和一些商业领袖都支持逆全球化，因为这对他们来说要么是政治上的权宜之计，要么在经济上有利。”

世界上许多人都希望看到新叙事方式和新范式，这不仅仅是逆全球化活动家的愿望。像中国这样的国家也希望重新定义世界的运作方式。客户和员工遍布世界各地的公司也在寻找新的叙事方式。

“地球村的形象早已消失，”华纳说，”这种将企业和政治家聚集在一起的理想被许多人视为精英主义，认为这些人可以解决问题并带来和平的想法正在受到质疑。”

处于转折点的世界经济论坛

达沃斯精神正遭遇威胁，世界经济论坛能否解决全球化面临的问题？

“世界经济论坛确实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如果该论坛仍然是富豪的专属俱乐部，且大多数普通人都不理解他们，并认为他们应该为许多问题负责，那么对该论坛的支持将继续下降，”巴塞尔治理研究所(Basel Institute on Governance)的常务董事格雷塔·芬纳(Gretta Fenner)指出。

“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发言，但可衡量的行动在哪里？领导人在世界经济论坛上做出的所有声明和承诺的问责机制在哪里？”

虽然世界经济论坛声称自己更具包容性，但其会员费每年却高达60万美元，而且年会仍然仅限受邀者参加，并设置了严密的安保。尽管首席执行官们承诺要遏制气候变化，但他们依然乘坐私人飞机前去赴会。许多重要会议都是非公开的闭门会议，参会证仍然采用颜色编码来显示与会者的尊贵等级。

但这届年会没有大人物和大国吸引眼球，可能有机会让更多不同的声音和观点占据更多的报道时间。希腊宣布，它将首次在达沃斯设立希腊专场，而印度在世界经济论坛周之前也组织开展了系列活动。非洲将拥有迄今为止最庞大的代表团，预计将有七位国家元首和几十位部长参加此次论坛。 

巴赫说：“鉴于世界在许多方面都处于困境之中，把一些人聚集在一起并让他们集思广益探讨部分问题的解决方法，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这并不意味着我抱有很高的期望，认为我们能通过论坛得到解决人类面临的最紧迫问题的办法，但我确实认为线下参会有其作用，那些能够出席世界经济论坛的人所做的一致努力可以带来积极变化。

（译自英文：中文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