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记者欧洲流亡期间遭遇跨国镇压

调查记者巴斯玛·穆斯塔法(Basma Mostafa)逃离了她的祖国埃及。 Florian Boillot

全球化和互联网虽然为政治流亡者提供了一定程度上的方便，却也同时成为了威权政府用来镇压海外侨民的手段和工具。埃及记者巴斯玛·穆斯塔法(Basma Mostafa)就在德国遭受了来自其原籍国向其施加的监视、恐吓以及威胁等一系列政治迫害。这位女记者的遭遇佐证了威权国家跨国镇压异见人士的现象已日趋严重。

一个炎热的周一晚上，我们在日内瓦一家非政府组织的会议室中见到了巴斯玛·穆斯塔法。当时，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让人丝毫感受不出她内心深处的恐惧。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位在德国过着流亡生活的埃及调查记者多年来却始终遭受着来自其原籍国的威胁、施压以及监视。

如今，穆斯塔法的个人经历完美诠释了异议人士对跨国镇压进行的反抗。事实上，所谓的跨国镇压并非个案，而是一种全球性的普遍现象，涵盖了各式各样的恐吓手段。而威权国家正是通过这类暴力与威胁的方式来达到压制海外侨民群体批评声音的目的。然而，穆斯塔法却从未想过，人权斗士这一角色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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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中诞生的使命

巴斯玛·穆斯塔法成长于距埃及首都开罗大约五小时车程的一个乡村之中。虽然她的童年时光相对平静，成年后的她却选择了一项与那份平静大相径庭、以政治焦点与人权斗争为主题的职业。

穆斯塔法的人生转折点出现于2011年。在被历史称为“阿拉伯之春”的革命浪潮席卷了阿拉伯世界之后，埃及革命也随之爆发，而当时还是学生的穆斯塔法也被卷入到了一系列革命事件的漩涡之中。关于事情的起因，这位调查记者陈述道：“2011年3月，我的父亲遭到了军方的无理由逮捕并且失踪了整整两周。”

为了寻找父亲，她去了位于开罗的抗议活动中心解放广场(Tahrir-Platz)。在那里，她与众多记者和活动人士不期而遇。穆斯塔法回忆道：“他们的工作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从他们身上，我了解到了发生在埃及这个国家中的侵犯人权的现象。同时，我也真切感受到了新闻工作对推动社会进步产生的重大影响。正因如此，我才最终决定走上学习新闻并成为一名调查记者的道路。”

多年以来，她一直在对埃及政府滥用权力的情况进行调查，其中包括绑架、酷刑甚至法外处决等事件。对于穆斯塔法而言，这份职业的风险之大可想而知。这位埃及籍记者透露道：“在埃及，从事这样的调查工作困难重重，而我也曾无可幸免地两次被当局逮捕。”

埃及前将军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Abd al-Fattah as-Sisi) 于2013年通过政变上台成为总统。在他的领导下，政府的权力变得更为集中，而反对的声音也遭到了更为肆意的压制。换句话说，埃及从那时起就已落入了更为严苛的独裁统治之中。据国际非政府组织“无国界记者”(Reporter ohne Grenzen)称，埃及俨然已成为了一座“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记者监狱”。

联合国人权高专呼吁埃及终止延长拘押反对派人士的做法

近日，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代表呼吁埃及当局立即停止当下的“轮换”做法。所谓的“轮换”做法在埃及近年来逐渐形成，主要通过提出新指控来延长对个人的羁押期限。人权组织批评称，这一做法严重削弱司法独立，剥夺了公民应有的法律保障，成为当局限制批评声音和压制异议的手段。

人权捍卫者、活动人士、律师、记者、和平抗议者和政治反对派人士均成为“轮换”的打击目标。当事人即将刑满或达到审前羁押最长期限时，当局会对其提出新的指控，以阻止其获释。这些指控通常援引反恐法律，内容往往与此前的指控或定罪相似，却缺乏充分依据。

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正密切关注多起“轮换”案件。迹象表明，这一做法在具有政治动机的案件中被广泛使用，但由于缺乏透明度，难以全面评估问题的规模。

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代表强调，埃及当局必须保证司法程序的公平与正义，而不是让法律成为惩罚人们行使基本人权的工具。 (资料来源：联合国新闻)

穆斯塔法的流亡之路

2020年，巴斯玛·穆斯塔法参与调查了一桩十分敏感的案件。调查的起因在于，一名警察涉嫌在卢克索(Luxor)附近的一个村庄里对一个埃及家庭中的父亲实施了谋杀。由于“调查过于深入”，穆斯塔法遭到了第三次拘捕，被迫与外界断联24小时，且受到了为恐怖组织效力和传播虚假新闻等不实指控。这位勇敢的女记者坦露道：“当时，等待我的有可能是最高25年的监禁。逃离的决定便应运而生。”

辗转于肯尼亚和黎巴嫩之间，穆斯塔法开始了接下来九个月的流浪生活。在此期间，她与她的丈夫以及两个女儿整日生活在一种被恐惧和不安包围的状态之中。同时，一家人也很快发现，想要彻底摆脱独裁统治的影响和控制，仅靠离开埃及还远远不够。

穆斯塔法表示：“那段时间，我们一直受到埃及特工的骚扰。”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酒店里，一些陌生男人守在她的房门外对她进行监视。而每次当她与家人出入酒店的房间时，这些陌生男人都会在走廊上用阿拉伯语与上级通话，并试图对这一家人进行恐吓。

最终，穆斯塔法一家人在德国获得了政治庇护。这位来自埃及的调查记者相信，自己与家人终于找到了一处避难所：“我当时真的以为，可怕的一切都已结束，而我们也终于可以在德国的保护下开始安全的新生活。”

噩梦的开始

然而，穆斯塔法一家人的安宁并未持续很久。2022年7月，她听闻了现任埃及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彼时将前往柏林与时任德国总理奥拉夫·朔尔茨(Olaf Scholz)会晤的消息。

当时，穆斯塔法尝试报名参加这次政治会晤的新闻发布会。然而，她的申请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这位调查记者表示：“他们声称我的登记申请递交得太晚，但事实并非如此。在生气的同时，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为了让我闭嘴，埃及政府的手甚至可以伸到德国的领土上。”

在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正式访问德国的那天，穆斯塔法参与了一场与此次政治会晤相关的示威活动。在示威现场，她竟出乎意料地成为了被攻击的对象。多名讲阿拉伯语的男子包围住了她，对她进行辱骂，其中一人甚至还打了她的脸。回忆起这段经历，这位流亡海外的调查记者至今心有余悸：“从那天起，德国的一切对我来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的生活变成了一场噩梦，直到​​今天我也未能完全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来自埃及独裁政府的恐吓行动愈演愈烈。穆斯塔法和她的家人不断收到新的威胁，就连他们的社交媒体账户也遭到了黑客的攻击。而事态的严重性则随着去年的首次日内瓦之行得到了进一步升级。穆斯塔法被一路跟踪到了下榻的酒店，甚至还收到了来自陌生男人的逮捕威胁。恐惧占据了她的内心，随之而来的还有孤立无援的绝望。

穆斯塔法开始回避埃及海外侨民的各类聚会。这位调查记者讲述了自己的心声：“我将自己隔离起来，一来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在公共场合发生暴力冲突。我担心陌生人会在我的女儿面前骂我是卖国贼，而很多事情也已让她们感到困惑，譬如我为什么会被关进监狱？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埃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祖母？”

迟来的关注

巴斯玛·穆斯塔法的遭遇引起了五位联合国特别报告员的关注。这些由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直接任命的人权专家在2024年12月的一封信中对穆斯塔法所遭受的“长期骚扰和跨国镇压”进行了强烈谴责，并呼吁埃及政府立即终止这种严重侵犯人权的政治迫害行为。

穆斯塔法并未因此被击垮。恰恰相反，这位来自埃及的调查记者在柏林依旧继续着她的人权抗争事业，并与其他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创立了法律与民主支持基金会(Law and Democracy Support Foundation e.V. )。作为非政府组织，该基金会致力于在埃及与近东地区推广民主制度并向权利受到侵犯的人群提供支持。

2024年4月，由德国联邦政府任命的人权专员首次对巴斯玛·穆斯塔法所遭受到的政治迫害与镇压进行了严厉谴责。目前，由于针对此案展开的多项调查尚在进行之中，穆斯塔法只能耐心等待德国司法部门的判决结果。

“我对事情的结果依旧抱有信心。”这位调查记者表示，“三年前的我感觉被这个世界抛弃，经历的一切得不到理解与共鸣。但如今，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正视跨国镇压的问题，我似乎又重新找回了勇气。”

(编辑：Imogen Foulkes/sj，编译自德语：瑞士资讯中文部/gj)